山中夏秋既短,解憂拖沓著又修訂了幾月的藥經,偶爾推窗望去,外間已是蒼山負雪的景致。
盡管屋內籠了火,解憂還是冷得緊緊縮在厚厚的氈毯內,握著竹簡翻看的手冰涼到沒有知覺,真想縮回來焐一焐。
解憂心里直埋怨,誰說南方溫暖如春?這高山之上,一樣冰雪皚皚,要將人凍成冰塊。早知如此,就該早些修完藥經,趕在寒風吹來之前回去狐台。
不過這也怪不得她,據這里的山民說,今年第一場雪來得特別早,還特別大,所有人還沒回過神來,大雪已經封了上下山的道路,山道崎嶇陡峭,派人鏟雪太不實際,解憂這會兒只能等到開春雪化再走。
熒惑團在她身旁瞌睡,天寒地凍,外間積雪覆蓋,熒惑沒了草叢可鑽,只得成天窩在屋內,像貓一般懶。
解憂斂眸看向身旁一大團火紅,眸子里漫起幾分悵然。
熒惑已經活了許久許久,它越來越不愛動,它的皮毛漸漸少了光澤,再沒有那一年荒野初見時,幾乎燃亮四野的驚艷——她從未听過狐類可以活過二十年,熒惑已是極老邁了。
可是,芸芸眾生,獨來孤往,相逢終有一別,生死之事百身莫代,只有自己一人承受,誰都是一樣的,她為什麼要難過呢?
對了,不是難過,只是不舍罷了……
竹門緩緩移開,大團的雪花隨著盤旋的風舞動。飛入屋內觸到溫熱,化為細細小小的水珠騰起,一時白霧茫茫。飄渺得仿佛仙境。
感到外間寒氣逼人,解憂越發往氈毯里縮,抬眸看去,醫沉一身白色外衣,幾乎與外間的雪景融在一道,只一頭墨發披散而下,孤寂的白中的唯一一點色彩。
凍得顫著聲喚他。「兄。」
「阿憂。」醫沉闔****,見她緊裹在氈毯內,毯沿上的流蘇一直垂到她臉上。遮蔽了她一雙澄澈的眼楮,搖了搖頭。
這丫頭本就體虛畏寒,之前不願听話乖乖吃藥,臨到頭不還得吃苦。
「已至日中。當往斜堂。」
解憂苦了臉。這是景玄前幾日定下的,召集諸醫再次商談簡牘中的不詳之處,也算是一次宴飲,因此不僅諸位醫者,九嶷的其他人亦會出席。
解憂答應下來的時候天氣還沒有這麼冷,若早知如此,她一定要稱病推掉,可惜現在想這些實在太晚了。
郁悶了一會兒。解憂認命地接過醫沉遞過來的衣物,寒氣將她一雙小手凍得慘無血色。即便披上了厚厚的斗篷,這股寒冷卻像附骨而生,怎麼也甩不掉。
「阿憂。」醫沉跪坐在她身前,為她系上領口的結,低眸看著她凍紅了的鼻尖和眼眶,真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低低一嘆,「如今稱病亦不晚。」
解憂抿唇,低斂下眸子,長睫不時輕顫,末了咬咬牙,「無妨的。」
她都答應了,怎能不去呢?這一世她可是最重聲名的,一點把柄都不能給人留。
外間山風呼嘯,滿目雪光,雪粒順著風四處亂鑽,就算打了傘也無甚用處,但醫沉還是撐起一柄素傘,立在階下,向她伸出手。
解憂俯身換上雪屐,一手按在胸前遮擋住下傾的斗篷,一手探出撫平裙裾上的褶皺,深深灌了一口寒冷的空氣,緩緩直起身,這才將冰涼的小手交給他。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解憂輕聲誦詩,呼出的暖氣化為白霧裊娜騰起,冷得沒有血色的唇上噙著一絲笑,竭力制止身體的輕顫。
只要踏出懷沙院,她就要以最瀟灑的一面展現在世人面前,哪怕時時刻刻隱忍著痛苦——這是她為了達到目的而理應付出的代價。
其實這世上的事真的很簡單,想要有所得,必須有所舍棄,或許是良心、或許是至親至愛、或許是夢想,又或許是自己的性命。舍不下的話,就丟開手,像她前世那般,一生避世困居江南古鎮,至死而已。
醫沉低頭看著她綴了雪花的發頂,握在手中的小手涼得沒有一絲溫度,真不知道她身上的溫度都去哪了。
「增冰峨峨,飛雪千里些。」一路走,一路和聲吟誦,清朗的聲音仿佛珠玉,在冰雪中泠泠滾動,「魂兮歸來,不可以久些(suo4楚辭中的語氣詞)。」
重華岩的飛瀑也凍了起來,剔透的冰凌與岩壁的鐘乳一般,折出銀亮的光彩,些許未凍結的水滴,順著銳利的冰凌尖尖,緩緩向下滴落。
深不見底的重華岩第一次散開了霧氣,下面幽黑一片,解憂只望了一眼,便想起那日伯姬墜落,冰凌上的滴水,仿佛點點血滴,讓她一分分白了臉,側過身不敢再看。
推開斜堂的門,屋內暖意化了白霧,裊裊地撲上臉,絲絲泛癢。
屋內已坐滿了人,交談聲嘈嘈,解憂和醫沉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醫憂,此處。」徐市坐在撐開的窗下,暗青色大氅,離群索處,一身隱士風度,遠遠向她招了招手。
解憂輕搖了搖頭,目送醫沉去了窗畔,自己反手解下厚厚的斗篷,向著主座旁而去,一身單薄的玄袂白衣隨著行走不時掠起,將屋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過來。
談話聲停了,隨即又想起竊竊私語,全都換成了議論這少年的身份。
景玄停止和身旁之人的交談,起身看向她,與他坐在一道的十余人也紛紛立起。
「冢子、諸位公子,恕憂來遲。」解憂含笑,在人前,一分禮節也不錯。
客套過後,解憂入座煮茶,火焰從陶壺下騰起,濃烈的熱度總算暖了她幾乎凍僵的手。
茶葉是新春時曬制的,烹茶用的是外間的雪,煮起來十分費時。
趁著茶湯未沸的間隙,解憂向醫蕪取了一份藥經存疑的匯總,細細研讀。
「醫憂?」
解憂抬眸,同她說話的是景玄身旁一個褐衣青年,手中握著一束簡︰「醫憂,‘為熒熒之火以鳥爪也’,何解?」
「熒熒之火……」解憂闔眸,頓了一下,「憂聞‘吹火熒熒又為碧,有鳥自稱蜀帝魂’,其人豈非蜀望帝耶?其鳥豈非杜鵑?」
望帝是傳說中周末的蜀地君主,名喚杜宇,禪位退隱後不幸國亡身死,魂化為鳥,暮春啼苦,至于口中流血,其聲哀怨淒悲,令人嘆惋。
「望帝?」那青年似是很意外,「醫憂慕望帝耶?」
解憂淡笑,陶土的小勺輕輕撥了一下火,輕飄飄地道︰「其碧血之丹心,求仁而得仁,曾不慕之?」
青年蹙了一下眉頭,追問道︰「然醫憂所著者,醫書也,與蜀望帝何涉?」
「此經之首即言,‘天下之道不可不聞也,萬物之本不可不察也,陰陽之化不可不知也’。」解憂凝視著他,目光是慣有的澄澈清冽,似乎能照徹人心,「莊子雲,‘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此為醫之理,亦為治國行軍之理、萬物之理、天道之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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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很zuang的一章~憂憂附庸風雅,沽名釣譽鼓腮幫
還有,天怎麼可以這麼冷,某溪的手都快凍住了,碼不動字T^T
還有還有,新的作者後台某溪搞不來,如果有章節錯亂求輕p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