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雖已進宮好些時日,可張均似乎還從未來過小廚房,咸陽宮雖非主子們住的宮殿,可這廚房看來也並不小,畢竟這里養著六十幾口人。
午時這會兒正值宮中主子們午睡,咸陽宮的淑女們大抵也都歇下,伺候著的都人也因此得以小憩,也是這時,小廚房最為清靜,可不巧卻還有一個都人在這兒。
「四喜?」張均不免詫異,這個時候她一個人在小廚房里頭鬼鬼祟祟的能做些什麼。
那喚作四喜的都人聞聲放下手頭的雜事,回過身來,亦如張均那般詫然,「咦,張淑女?你怎沒去歇息啊?」
張均無意間已瞧見爐子上架著的幾個藥罐,只是一時分不清到底哪個是自己的,「哦,我這兩日在屋里頭歇得久了,到這會兒反倒是毫無睡意,便出來走走,瞧見這邊兒有動靜就過來了,怎麼你也沒回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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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是奴婢輪值,奴婢閑著無趣,便也隨處走走。」
四喜見了張均神色反變得有些不自然,兩手背在身後,似乎拿著什麼見不得的人東西一般,如此一來便叫張均愈加懷疑,指不定藥中的毒就是她做的手腳,抑或是四喜手上有她想要的藥方。
「我也無趣,那便在這兒與你談談心,如何,」張均佯作隨意,略帶探望的神情瞥了瞥四喜身後,「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四喜撅了撅嘴,終究還是極不情願的移步至張均身側,一面又略顯嬌俏的將手上的東西遞交給她。
「《詩經》?」張均見是《詩經》,自然驚奇。
「奴婢自打四年前進宮起便一直想識字,今兒見著南絮姑姑隨手把書擱在偏殿了,便……」說話間四喜的聲音愈發的低,「便偷偷拿來,想多認幾個字。」
「這麼說,你日前也識過幾個字?」
「從前在……」四喜說著忽而閉了嘴,眼波流轉間似乎藏著什麼說不得的秘密,又似乎極為忌諱,「呃,從前在那邊兒伺候舊主子,她曾教奴婢識了幾個字。」
四喜目中仍有幾分隱晦之意,似乎她從前伺候的那位主子見不得人一般,難道她從前是在安喜宮伺候的!張均淺淺一笑,拉過她的手便將《詩經》放上,「小小年紀,又在宮里當過差,而今若能識字,日後出宮必能尋得個好婆家。」
「啊?」四喜抬眼略為嬌羞,而後又回神,「那煩請張淑女,切莫將這事兒告訴南絮姑姑。」
「為何?」張均亦顯訝然,「南絮姑姑……莫不會也如從前那位陸司儀那般凶狠?」
四喜當即搖頭,「不是不是,南絮姑姑可好多了,奴婢只是怕別人知道了笑話,到時又說奴婢愚笨。」
張均作強忍噗笑狀,「我豈是那種喜愛嚼舌根子的人,我今日過來,是有正事要詢問你。」
「張淑女且說。」
「我這幾日喝的湯藥成效一般,便琢磨著若能添上一味藥材,或許能叫我快些恢復,你可見著那藥方了?」
「藥方?藥方在太醫院,姑娘的藥是奴婢今兒個早上去太醫院抓的,回來時藥方便也叫太醫院留下了。」
張均微微頷首,「原來是這樣,那藥方可還是那日談醫師開的那張?」
「奴婢瞧著藥方上寫了三個字,中間那是‘允’,該就是談醫師開的那張,」四喜蹙眉。
說話間張均又下意識的瞥了眼藥罐子,總想過去瞧瞧,可想想這個四喜身上有諸多疑點,便也作罷了,「這個時辰南絮姑姑怕是起身了吧,你這《詩經》也該送回去了不是?」
「遭了,」四喜眉心緊攏,都不及打聲招呼便慌慌張張的跑出去,直待她離了小廚房,張均才走去查看藥罐子,嗅的第二個藥罐子里便是早晨那藥的味道,回首瞥了瞥身後,而後倒下余下的藥渣,她也知醫術,這些藥渣自也認得。
藥渣中有幾枚指甲大小的黑球格外顯眼,張均取來筷子撥開堆在上頭的殘渣,捻起黑球仔細看了看,才瞪目驚道︰「南天竹!」
是夜,絳雪軒外依舊漆黑一片,獨獨偏殿內燃了燭火,滿屋子的茶香。
往日若不到亥時,絳雪軒是萬不會升起燭火,今日這般異常,朱祐樘進來時竟也未有驚詫,只是嗅到那股子西湖龍井的香氣,便稍顯安逸。
可早晨在坤寧門險些叫張均認出他,朱祐樘再見她時心里頭總有幾分怯怯,「有事?」
張均見百戶回來,憂心頓時少了些許,站起身來兩手緊扣,略顯不安,眉心微攏,「嗯。」
朱祐樘心中依舊膽怯,生怕張均要詢問他早晨在坤寧門之事,便強作泰然,隨意端起茶盅抿了口,「何事,你說吧。」
「我想,去太醫院。」
方及張均言罷,朱祐樘便已滿目驚詫,「你要去太醫院!」
「我知道,」張均見他神色似乎有些許不情願,故而言語間也不似往日那般干脆利落,反是略帶懇求之意,「你是錦衣衛百戶,你那日吩咐尚服局連夜為我趕制斗篷,足可見你在宮中說話的分量,那想來你要進太醫院,也非難事吧。」
朱祐樘輕放下茶盅,「太醫院我倒是可以進去,不過這會兒已近亥時,只怕承天門已關了,」朱祐樘自是萬般不願帶張均去太醫院的,太醫院上上下下院使雜役,可都是認得他的,到時人多口雜,誰若是說漏了嘴,憑張均這般聰慧,定要知了他的身份!
「我知如此有些失禮,」張均見他似乎有所動容,便使了欲迎還拒之計,「百戶大人若是不願,我自也不會強求,夜深了,我回去了。」
還未及張均轉身,朱祐樘便已按捺不住,「誒,我帶你去。」
張均聞言當即展露莞爾笑顏,「那就有勞百戶大人了。」
「你先與我說說,你去太醫院,要做什麼?」
「我……」張均本不願告之此事,可一見他的墨眸,心中便有所動,只好將手中的南天竹攤開,「你可知這是什麼?」
朱祐樘未多言語,只將南天竹捻起細細打量了一番,而後又放在鼻間輕嗅,「怎是一股子綠礬的味道?」
「這是南天竹,雖可入藥,卻有劇毒,多食必死,」張均說話間掠過南天竹,「今兒早晨在我的藥渣里頭瞧見的,可南天竹根本……」
「那藥你喝了!」未等張均言罷,朱祐樘便急切打斷,面色亦是凝重。
「這倒沒有,百戶大人,我此去太醫院是想查探這南天竹從何處來的,南天竹在北方也屬稀有之物,我听聞,各宮若要從太醫院取藥,必定有所記載,想來只要尋出源頭,下毒害我的那人便也可現形。」
朱祐樘躊躇不減,雖說天已至亥時,可太醫院定然有人值夜,而今實在是去不得。
「若你不願,那就罷了,我另想辦法便是。」
「怎會不願,」朱祐樘緊皺眉頭,凝著張均。
方進太醫院的大門,張愉便提著包藥材作勢要走出去,迎面撞見朱祐樘與張均,當即躬著身子,施禮道︰「百戶大人。」
朱祐樘見張愉如此,不禁欣喜,小愉子平日雖顯木訥,可到了緊要關頭還是機靈的,而後微微頷首,便越過他疾步走去內堂,張愉定了半會兒亦是出了太醫院。
張均回首見張愉漸行漸遠的身影,不禁蹙眉,又多了幾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