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早晨,約莫巳時,玄武門前升了十二都人十二內侍及十二侍衛的儀仗,是為周太後與萬貴妃去往白雲觀祈福十日,當日宮中一切大小事務盡數擱置,後.宮所有嬪妃及五品以上的女官均需前去送駕,咸陽宮的淑女亦不例外,只是挑了平日里尚知禮數的十位前去。
而今儀仗卻停在坤寧門久久不前,百余人均候在此處,只待萬貴妃一人,周太後亦坐在鸞轎中等候。
彼時安喜宮偏殿滿地的碎片,均是珍貴稀有的瓷器美玉,朱見深待萬貴妃可是好過了任何人。
「不過是去趟白雲觀,為何不願去?」朱見深眉頭緊蹙,滿目的無奈與怔忡,略顯疲憊的站在臥榻前凝著萬貴妃。
萬貴妃臉色蒼白,雖滿面怨色,可難掩惺忪睡眼,真如小女人一般怔怔的坐在臥榻上,雙手緊扣搭在腿上,「臣妾就是不想去!」
「祈福于你也有好處,你去了,也好給自己添添福氣啊,」朱見深說話間已無膽再看萬貴妃,「再說了,母後已在玄武門等了許久。」
「母後母後,」說話間萬貴妃猛然站起身,沖著朱見深,再也難抑怒火,「眼里是母後,心里還是母後,那臣妾呢,陛下既已嫌棄臣妾年老色衰,不如就讓臣妾搬到冷宮去,同那個吳廢後一起死在那兒算了!」
朱見深聞言心下惶惶不已,忙前去執起萬貴妃的手,和顏悅色道︰「好好好,那咱們不去了,不去了便是。」
「陛下可知太後今兒個早上才命人過來通報臣妾?」萬貴妃仍是滿臉怒色,「她這不明擺著是在戲弄臣妾!」
「好了好了,愛妃莫要動怒,」朱見深瞥了眼身側的都人,「去稟報太後,愛妃身子抱恙,不便遠行,叫皇後隨她去。」
「慢著!」萬貴妃見都人已作勢要出去,匆忙喚住,而後睨了眼朱見深,一字一句道︰「去,為何不去,臣妾此去可要給太後祈福,求她長命百歲!」
言罷,萬貴妃倏地推開朱見深,拂袖離去安喜宮,朱見深知萬貴妃話里有話,又恐她此去對太後不利,便給身側的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太監立即會意,微微躬身退下,朱見深見此亦闊步追去隨萬貴妃一同前往坤寧門。
民間傳言,萬氏驕縱,氣焰囂張,皇上懼內,對萬氏百依百順,惟命是從,這話果真不假。
周太後在此早已等得不耐煩,且不說這是皇宮,即便是在民間,也從無長輩等後輩的例子,她萬氏未免也太過囂張了些!
候在一側的十位淑女間亦有唏噓,南絮聞聲忙給她們使眼色,朱祐樘在文華殿听聞太後鳳駕尚在坤寧門(現指順貞門),便也帶著張愉來此想送一程,豈知還未步至坤寧宮便見張均站在南絮身側,彼時張均聞得淑女唏噓,方巧看去,誰知竟也瞧見朱祐樘走過來。
這樣遠遠的一對視,張均便覺得眼熟,那披著墨色大氅,頭戴前後各十一旒冠冕的男子,模樣瞧著竟與百戶那麼相像,可頭戴十一旒冠冕的,分明是太子啊。
朱祐樘見張均看著自己,心下驚慌,轉身便跑開,張均見勢心生懷疑,亦不由自主的從人後追去,南絮見張均跑開,心知不妙,如此失禮,只怕要受罰,誰知拉也拉不住,又見皇上與萬貴妃從坤寧門里頭過來,一時慌亂,便也跟著張均追去,當下還是護住張淑女為好。
周太後倒是沒有瞧見張均與南絮跑開,反是叫身側的乜湄瞧去了,乜湄正要開口提及,卻逢皇上與萬氏到此,聞太監高唱「皇上駕到」,便與一眾都人內監伏地,各宮嬪妃與淑女們亦是屈膝,齊聲道︰「拜見皇上。」
「都平身吧,」朱見深無心顧及這些人,漫不經心的免了禮,便走至周太後鸞轎下,輕喚了聲,「母後。」
萬貴妃見周太後冷眼瞪著自己,便故作嬌弱,依偎在朱見深身側,「臣妾來得遲了,實在是因事發倉促,乜湄姑姑今兒個早晨才與臣妾通報。」
周太後看了眼乜湄,「是哀家命她早晨去與你通報的,你把錯歸咎在她身上,莫不就是怨哀家故意捉弄你?」
「太後多心了,臣妾豈敢怨您,」萬貴妃說話間不時靠近朱見深,朱見深見勢環顧四周,恰巧不見朱祐樘,便沉聲訓斥,「為何不見太子?這孩子怎這般不知禮數,這麼大的事,他竟也不過來!」
「是哀家允他無須過來的,皇帝若要怪,怪哀家便是。」
朱見深知自己又觸怒了母後,便作難堪,「兒皇豈敢,是兒皇之過,」說著,又回身示意萬貴妃賠罪,怎知萬貴妃一臉不悅,並不領命,反是越過他上了周太後身後稍小一些的鸞轎。
朱見深見她如此,便與周太後訕笑,「母後將行,兒皇便送到這兒了。」
周太後輕哼了聲便側目給乜湄使了個眼色,而後乜湄轉身,「啟程!」
終于不見了這兩個難纏的女人,雖只有十日,可到底耳邊也能清靜許多,朱見深呆立一側,直至見儀仗離了玄武門才回宮。
張均見到那身披大氅、頭戴旒冕的男子時,那男子身旁是如方才那般跟了個小太監,卻並未跑,僅安安靜靜的走著,張均見勢伸手抓住那男子左肩,豈知那男子當即抓住她的手,而後回身面露怒色。
張均吃了痛,起先掙扎不開,便抬眼看了這男子,豈知他竟不是百戶,便怔怔凝著。南絮見狀大驚,張愉亦是慌張,忙暗示男子松手。
南絮見這男子著了太子的衣冠,張愉又在身旁,便知這定是太子匆忙之下安排的,便拉著張均欲要行禮,怎知張均仍是杵著,只好自行伏地跪拜,「奴婢南絮,叩見太子金安。」
張愉見張均目光定定的落在百戶腰間的繡春刀上,不免驚慌,忙佯作發怒,「這是哪家的淑女,竟這樣不知禮數,殷司儀,你是如何管教的!」
「張淑女初來,不識太子,適才無心沖撞,實是奴婢之過,望太子恕罪。」
「不識太子?」張愉伸出蘭花指,故作尖酸刻薄的模樣,細聲責備,「那現在可認得了!」
張均看了看張愉,原來就是那日在宮後苑拉著南絮姑姑的那個小太監,「認得。」
為叫張均信服,張愉還不忘捻著蘭花指對著她指指點點,「瞧瞧,還真是不知禮數,下去吧。」
「是。」
朱祐樘見張均已遠走,這才走出來,彼時那男子也早已卸下斗篷和冠冕,小心翼翼的放在張愉懷中。
「屬下無心冒犯殿下,」那男子一見朱祐樘走出來,便撐著繡春刀單膝跪地。
朱祐樘無暇理會,穿戴好只睨了眼那男子便離去,張愉指著那男子嗔怪,「這樣不解風情,怪不得找不著伴兒。」
「牟斌!」朱祐樘聞言轉過身,「你既是懷恩的人,那本宮今日便要你隨時隨地在暗中保護那位張淑女。」
「屬下領命!」
且說張均與南絮回了咸陽宮,似乎是極為疲累一般,進了屋子便趴在床榻上,左鈺送駕還未回來,淑尤倒是未曾過去,端了藥進來正巧見張均回來。
「誒,姐姐回來啦,正巧小廚房也把這藥熬好了,姐姐快趁熱喝了吧。」
張均坐起身接過藥,想起談姨說的話,暗暗瞥了眼淑尤,而後擱在一邊,「有些燙,待會兒再喝吧。」
「也行,那我先出去了。」
「嗯。」
待淑尤離去,張均才取出銀針試藥,豈知銀針方伸進湯藥中,便黑了一片,張均見狀倒沒有驚慌,泰然自若的將湯藥倒進窗內的花盆中。
或許,她已習慣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