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宮中四處盡顯洋洋喜氣,乾清宮丹陛左右已安設萬壽天燈,這幾日黃昏後都可見天燈高高懸起,天燈後面是齊齊整整掛著的萬壽寶聯,‘人壽年豐家家樂,國泰民安處處春’,金絲繡紅帛,紅帛襯金絲,字雖簡短,卻是磅礡恢弘,栩栩如生,竟如寫出來的一般蒼勁有力。
「姑姑,乜主管來了,」都人實在無心擾了南絮這番看書的聚精會神,卻也萬不敢耽誤了乜湄的事。
南絮聞言抬起頭,見乜湄已進了殿,這才極不情願的放下書,起身迎客,「這個時辰過來,湄姑姑是有什麼重要之事交代?」
「就數你伶俐,」乜湄蓮步走來,拈手指了指南絮,「我今兒個是來找張淑女的,太後回宮那日便念叨著要找她談談,這都過去兩三日了,連個面都沒能見上,今兒個有這事兒,明兒個又有那事兒,這不,太後她老人家這會兒—無—錯—小說算是閑下來了,我就打算著,自己做主,把張淑女帶過去坐會兒。」
「那你來的可不巧了,她才出去,」南絮噗笑,她可鮮少有如此笑意。
「出去了?」乜湄不禁悵然,「誒喲,那還真是不巧了,瞧瞧太後這會兒也快睡醒了,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過來找你。」
乜湄自然遺憾,還未步至門外便回過身,「你如今已是咸陽宮的司儀,今兒除夕,你午後想是要出宮去采辦了。」
南絮頷首。
乜湄又走回頭,自袖中取出一錠銀子來放在南絮手中,「好不容易出趟宮,你喜歡什麼便買下來,可不能省,這婦人家用的胭脂水粉什麼的,你得置辦些,三年都過去了,你總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南絮無意收下,又將銀子推回她手中,面色冰冷,「你知道,我從不受人恩惠,這銀子,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誒,這可不是給你殷南絮的,這是朝廷,對江千戶的補給,你今日掃墓祭拜門大人的時候,順便,」乜湄言至此忽然頓了頓,聲音亦是愈發低沉,「也去看看他吧。」
南絮已三年不曾听人提起他,如今再听到,竟有幾分感激,只是她向來喜怒不言于色,便依舊平靜溫和。
江離啊江離,南絮這輩子,怕是忘不掉你了。
「張淑女!」
張均回首,見了來人不免有幾分驚詫,那不是萬貴妃身邊的劉娘子麼?
「劉姑姑,」張均直待她走至自己身側,才款款問道:「有事麼?」
劉娘子始終笑而不語,張均見她如此,自然知道是為何事,勉強露出一笑,該來的終究是躲不掉的。
「民女張氏,叩見貴妃娘娘,娘娘萬福。」
「快起來快起來,」萬貴妃一見張均進來便是滿面的笑意迎合,忙步至她身前兩手托著她的雙臂將她扶起。
「謝娘娘,」張均通禮,卻不知萬貴妃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麼藥,往日她可是一直使計要取她性命的。
萬貴妃扶起張均後並未直接收回手,反而是一直托著,雙目緊打量著她,故作驚喜,嘖嘖稱贊道:「像,真像,本宮總算是找著你了。」
「娘娘,您今日召見民女,是為何事?」
萬貴妃佯裝恍然回神,溫婉笑說:「本宮記得,你母親,叫金扶?」
「是,」張均心中自然有些許疑慮,無緣無故,不知為何連母親也牽扯進來了。
「既是叫金扶,那本宮便找對人了,本宮與你母親,可是有過一段淵源,」萬貴妃這便轉過身,似乎已陷入一片回憶中,「當年土木堡之變,先帝被俘,郕王登基,陛下被囚于南宮,本宮奉孫太皇太後之命前去侍奉,怎知南宮的人恃強凌弱,欺壓本宮與陛下,當初饑寒交迫,朝不保夕,可是你母親出手相助,本宮才不至于凍死餓死。你可知,本宮見你第一眼便覺得熟悉,卻不知原來你竟是恩人之女。」
萬貴妃所言,張均斷不會信,一來母親出身名門,不曾進宮當過都人;二來先帝與陛下被囚于南宮時是景泰元年,而那時母親不過三歲,如何能救她。
「本宮已許多年不曾見過你母親了,不知你母親她,如今可安好?」
「家母一切都好,謝娘娘關懷,」張均依舊不展笑顏。
「你與你母親,還真是一個性子,」萬貴妃不知從何處取來塊玉玨,「這玉玨,是你母親當年落下的,不知她還記不記得了,今日本宮將玉玨交給你,你回家後可一定得替本宮還給她。」
萬貴妃伸手將玉玨展于張均身前,可張均卻是凝著久久不下手,可她終于還是收下了,「是。」
萬貴妃望著張均已漸消失的背影,終于舒展了眉頭,唇邊亦是帶了一絲笑意,「收了本宮的東西,她張均便是本宮的人,老太婆還能拿什麼跟本宮比。」
張均已回了咸陽宮,望著手中的玉玨,自是感慨良多,萬貴妃此意分明是在拉攏她。
趁著左鈺午睡還未醒,張均自然要將那玉玨藏起來,免得叫旁人瞧去了要誤會她是萬貴妃的眼線,萬貴妃既是將玉玨贈予她,那這玉玨,必是她的貼身之物。
方才屈身要將玉玨藏于床下時,卻見枕頭後擱著一封信,信中所寫,今夜亥時于絳雪軒備酒,望張淑女務必賞臉光臨。
張均見後不作思慮,當即將信紙拋去炭火中焚盡,她不知太子為何這般待她,若論相貌,此番進宮的淑女中比她好看的大有人在,若論資質,她也不及旁人半分,何以太子竟對她上了心。
可他是太子,此事又豈能拒絕,即便他以為,她並不知曉他的身份。
「姑姑要出宮?」
南絮聞聲回首,見是張均便以一笑帶過,「是。」
「方才听瑾瑜隨口提起的,說,姑姑要出宮采辦,不曾想竟是真的,」張均亦回以笑容,緩步走近,「姑姑,我也想出宮。」
南絮淺淺笑意浮現于臉頰,「出宮采辦,可不是件好差事。」
「爬過山上山,才知天外天,姑姑不帶我同去,又怎知我吃不得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