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午後,人們只見張府大門前燈籠高掛,紅綾飄拂,張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皆隨張家老太太如松般站在府前,多是翹首望向城東。
百姓只听聞張家二老爺的長女被選為太子妃了,不想原來是真的,便紛紛為之高興,這張家家大業大,世代皆有人入朝為官,如今又出了個太子妃,自然令人羨慕。
不過片刻,便有幾輛馬車依次駛來,張均便是從為首的那輛馬車上被人攙扶下來的。
張家老太太一見張均下來,便領著一眾人等跪地而拜,「老身(草民、民婦),恭迎太子妃鳳駕榮歸。」
張均見他們如此,不免心酸,忙上前扶起老太太,「主母這是做什麼,可折煞兒了,快起來,都起來。」
老太太抬眼笑容寬慰,張均掃視了眼四周,百姓仍伏地未起,便蹙眉道:「都起來吧,大家都是鄰里,不必如此拘泥于禮數。」
適才從後面幾輛馬車上下來的兩人彼時已走至張均身後,老太太招呼道:「兩位大人一路上辛苦了,快些隨老身進去坐坐吧。」
「欸,」這兩人連日來也著實疲累,得張家主母如此盛情,自然不能拒絕。
「父親,」張均望著張巒目中皆是期待,怎知張巒僅是回過身來看了她一眼,便又跟著老太太進了府。
張均倒不曾失落,父親終究是不喜她,她也已習慣了。
「我讓你給她跪了嗎!」婦人低聲訓斥,女孩委屈答道:「是主母說要跪的。」
伴隨著女孩模糊不清的言辭的,是一聲沉悶的摑掌聲,婦人又道:「你小聲點兒!」
而後便聞另一女子輕蔑一笑,「哼,傻子。」
張均自然听到了動靜,只是懶得搭理她們,那是她守寡多年的伯母林氏,和大她兩歲的堂姐張靜嫻,至于那個被林氏訓斥的小姑娘,便是她那因受了刺激而心智不全的堂妹張靈姝了。
老太太本意讓張均坐在主座,可張均卻是一番推讓,直言長輩為先,終究還是讓她坐上了,那兩位朝臣端坐于客座,與老太太和張巒閑話了一番,其中一人站起身仰首看了看天,回身道:「天色不早了,該宣旨了。」
聞言老太太忙領著眾人走至堂中跪拜,那年紀稍輕的朝臣
喝了聲「張巒听旨」,張巒便垂首回道:「草民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國家施仁,養民為首。爾國子監生張巒,德惠廣濟,慈愛布施,能捐金谷,賑濟充荒助皇恩于沾足之外,裕饑民于轉散之中。布政司道奏聞。朕實嘉之。今特獎爾為榮身官,拜正四品鴻臚寺卿,錫之敕命于戲,民康物阜,黎庶無遺漏之憾,家給人足,皇恩鮮冒濫之敝,褒嘉忠厚,表勵風俗。欽此。」
張巒雙臂伸出捧來聖旨,「臣接旨,謝主隆恩。」
話音方落,另一位朝臣又手持節禮宣道:「皇帝制諭鴻臚寺卿張巒︰朕惟經國之道,必本于正家;婚姻之禮,必慎于擇德。茲皇太子年及婚期,須得賢淑以為之配。今特遣使持節以禮采擇。」
那朝臣言畢復又問名制曰:「朕惟正始之道,婚禮為先。皇太子之配,宜選名家。特遣使持節以禮問名,尚俟來聞。」
張巒跪拜受命,「臣巒伏承嘉命,正使太傅兼太子太師、保國公朱永,副使少保兼太子太傅、戶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劉吉重宣制詔,問臣名族。臣女,臣夫婦所生,先臣四川夔州府知事迪之曾孫,先臣綬之孫,今年十八,謹具奏聞。」
劉吉宣畢將節禮與名制交給張巒,順勢扶起他,「張大人,您快請起吧,您如今可是皇親國戚了,我可受不起您這大禮。」
跪于老太太身側的美貌婦人見眾人皆已作勢起身,便也躬著身子將老太太扶起來。
「這天色不早了,臣等,也該回縣衙了,」朱永上前笑言,側身對張均一拜,「張娘娘,彩禮明日便到,您就安心在府上等著陛下降旨吧,老臣告退。」
張均亦回他以溫婉一笑,頷首道:「兩位大人慢走。」
老太太側首望向張巒身側紫衣婦人右手邊的壯年男子,頗具威色的吩咐道:「金膂,送送兩位大人。」
金膂微微側身,應了一聲便一路小跑追出門去。
晚間,金膂回了府,與老太太稟報了些,一家人便準備用膳,這一大家子人倒不是同桌而食,張家有祖訓,女眷不得上桌吃飯,只得設案于偏廳,張均貴為太子妃,老太太本極力請她上桌,卻奈何不住她這執拗性子,只好順了她的意思。
老太太口味清淡,食量一向很小,嘗了幾口新的菜品便沒了胃口,那美貌婦人見老太太起身,便也放下筷子扶她離去。
林氏側目見那婦人如此,不禁咋舌,暗諷道:「湯氏好心機,整日里巴著老太太。」
張靜嫻冷笑,「母親道她作甚,她再得勢,也不過就是個偏房,肚子里沒貨,還能搶了二叔母的地位不成?這野雞呀,就是尾巴翹上天了,她也成不了鳳凰。」
張均坐于正座始終未語,只听著林氏與張靜嫻百般羞辱,伯父生前待她與母親有恩,臨終時又曾與她再三囑托,妻女不修婦言,性情乖張,能忍則忍,莫與她們計較。
母親也常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林氏見張均不動聲色,自然竊喜,「說起這野雞變鳳凰啊,我還真遇到過,」言語至此,林氏又朝著坐于自己對面的紫衣婦人繪聲繪色的講道:「弟妹呀,我昨兒個夜里頭做了個夢,我夢見咱家東院那屋頂上飛來一只野雞,我呀,本是想叫人過去驅趕,畢竟,那是弟妹你們家住的院子,我這個做大嫂的,怎麼著也得照應些,誰知道我才轉身片刻,那野雞,它就變成鳳凰飛走了,你說這稀奇不稀奇。」
林氏言罷掩面一陣狂笑,紫衣婦人亦佯作噗笑,「還真是稀奇,不過大嫂,野雞能成鳳凰,可烏鴉就不行了,烏鴉通身是黑,可不吉利,你們西院總有烏鴉過去覓食不是,你呀,可得找人驅趕驅趕了,免得惹來什麼髒東西。」
听罷林氏面色鐵青,可仍不忘擠出笑臉,「烏鴉是不吉利,可至少它還通人性,這野雞呢,都是忘恩負義,喜新厭舊……」
張均知她意指何人,不等她說罷,陡然拍案而起,「放肆!林青娥,我告訴你,張家祖祖輩輩皆是書香門第,如今主母尚在,豈容你一個山野村婦在此撒潑!」
「你!」林氏驚詫,亦站起身,叫囂道:「你說我是山野村婦!那你娘呢,她金扶就不是山野村婦了嗎,出身名門又如何,到頭來不還是沒落了,當年若不是她肚子里懷著延齡,恐怕你們母女倆早被掃地出門了!」
張均怒意難消,正欲出手朝林氏摑去,張靜嫻見狀當即站起身驚叫:「你想干什麼!」
紫衣婦人這才不緊不慢的站起身,悠然道:「兒,不得對伯母無禮。」
張均收回手,重重落座,「吃飯吧。」
林氏猛然拍案,瞪著張均輕哼了聲便抽身離去,張靜嫻亦是跟了去,走至廳外又回首叫喝:「靈姝!」
張其姝聞她這一喚,這才滿不情願的隨她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