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黛所言不假,朱佑樘每晚都會召見紀莞前去乾清宮,雖未曾臨幸她,可外人卻是不知,如此來來回回,自然助長了她的囂張氣焰。
這日夕陽西下,朱佑樘下了午朝,再回乾清宮時卻未見紀莞在此等候,未及細想,便自顧自的坐下批閱奏本,可直至天黑,仍不見紀莞過來,便免不了一陣不解。
他蹙眉側目,問道張瑜:「今日何故不見紀莞過來?」
張瑜也是一愣,「奴婢也是不知,還以為陛下已差人過去吩咐她今晚莫再過來了。」
朱佑樘察覺異常,眉峰隆起,暗暗思量,「你速去傳她過來。」
「欸,」張瑜這便轉身出了門去,稍後回來,困惑不已,直言道紀莞不在宮中。
朱佑樘手中毛穎停駐不動,「她身邊的人怎麼說?」
張瑜不敢抬眼直視他,吞吞吐吐的說道:「只說皇後娘娘今兒早晨同她說了一番話,之後……便再沒人見過她。」
朱佑樘聞罷眉心已擰成川字型,「可有人知道皇後同她說了什麼?」
「沒有,」張瑜打小便跟在朱佑樘身邊伺候著,連朱佑樘吸一口氣他都知道他要做什麼,是以此回答話總是緊張,也禁不住為皇後捏一把汗。
陛下素日里雖是溫潤如玉,可待厭棄之人卻是無比冷淡,他若是好起來,待任何人都極好,可他若是凶起來,便如暴虐的雄獅一般,迄今為止還沒人能制住他。
不過說起來,如今陛下已是九五之尊,這天底下,還有誰膽敢去制服他。
也不知陛下這十一年來心心念念的那位張姑娘,是否能管住他的脾氣。
只是苦了皇後,陛下當日在絳雪軒听到那鈴鐺聲,便以為皇後就是當年舍命救下他的張姑娘,可皇後到底也不是她。
可憐皇後一片痴心,換來的卻是陛下終日不聞不問,這換作任何人,想必都是心疼不已。
「陛下!」
忽有一都人慌慌張張的闖進來,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叫人甚是心疼,「莞妹妹她……她……她死了。」
朱佑樘猛然起身,「你說什麼!」
「莞妹妹死了,尸首方才從御河里打撈上來,」都人重重磕頭,「陛下,莞妹妹死得蹊蹺,求您一定要將凶手找出來,為莞妹妹報仇。」
果然不出張瑜所料,朱佑樘此回是真的發怒了,抓起奏本便撕起來,隨即擲下地,氣勢洶洶的走去拿起長劍,便出了門去,誰也不敢上前攔他。
如此巨大的變故,張均卻是全然不知,這會兒還坐在妝台前由著南絮為她梳頭。
南絮望著鏡中眼角含笑的張均,嫣然笑道:「娘娘近來氣色似乎好了許多。」
「奴婢覺著也是,娘娘這幾日睡得香甜,也不像往日那樣總是夢魘了,」眉黛趁著鋪床的空子,也插上一句。
張均听她所言卻是秀眉微皺,「夢魘?本宮何時夢魘過?」
南絮正為她捋頭發的手硬生生的僵住,娘娘竟又開始忘事了!
眉黛詫異,轉過身正要答話,怎知方才開口喚了聲「娘娘」,屋門便陡然被人踢開,竟是陛下過來了。
她從未見過朱佑樘如此神情,嚇得顫栗不止,「陛下。」
南絮未福身行禮,張均也未起身迎他,只是垂下眼簾,強作鎮定,輕語道:「姑姑先出去吧。」
南絮自然不願,張均抬頭與她使了個眼色,她這才帶著眉黛出去,張均見她們已出去,放在站起身,道:「陛下此回又是來興師問罪的麼?」張均緊握著手心,分明是懼怕了。
「紀莞死了。」
張均並無太大的反應,她已料到紀莞會死,一個眼線,身份被人發現了,必定是要被滅口的。
「陛下是懷疑我麼?」張均泰然自若。
「你可知我為何待她好?」
「因她一切同紀淑妃相似。」
朱佑樘猛的將長劍架在張均脖子上,隨之落下的是一縷青絲,只聞他怒喝:「你既是知道,為何還要殺她!」
張均面不改色,淡然一笑,「因為我嫉妒。」
朱佑樘青筋暴起,兩眼通紅,怔了許久,卻終究沒有將長劍劃入張均脖子里,只是努力遏制住滿腔怒火,咬牙切齒道:「我真想殺了你。」
隨即棄劍而去,南絮與眉黛這便進了屋子,見張均僵立在梳妝台前,忙不迭跑去扶著她,喚道:「娘娘。」
「我累了。」
南絮目中噙著淚花,忍不住偷偷擦拭,「奴婢伺候您歇息。」
翌日又是月半,張均理當去往仁壽宮給王太後請安,她去得晚了一刻,本以為眾太妃均已離了仁壽宮,卻不想恭太妃還未走。
她作為晚輩,自然是一並請了安,恭太妃日前待她也是不錯,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
「听聞陛下昨兒晚上提著劍氣鼓鼓的跑去坤寧宮,不知此事可是真的?」恭太妃探問,可言語間總叫人覺得似乎略帶了些譏諷。
張均笑容恬淡,「昨晚坤寧宮鬧了賊。」
「原來陛下是去抓賊了,我當是要殺人呢,」恭太妃掩面譏笑。
張均一向謹慎,自然察覺話里有話,便答:「原本確是想殺人的,沒奈何無人可殺,便又回乾清宮去了。」
「安也請了,話也答了,」張均起身作勢離去,「臣妾這便退下了,太後沒有意見吧?」
「自然沒有,」王太後放下茶盅,「你要走,哀家不留你。」
張均微微欠身,這才退下。
方才出了仁壽宮的宮牆,張均忽然止步,「姑姑,我方才過來時手里頭是不是拿了什麼東西?」
「似乎是拿了那塊堇色的帕子,」南絮知道張均這些日子忘事愈發頻繁,便時刻注意著這些細微末節,可這回還是忘了。
張均自語道:「我說怎麼好像少了什麼東西似的,想是落在里頭了。」
「奴婢回去拿,」南絮正要回去,卻被張均拉住,「還是我去吧,免得太後又得奚落你。」
張均方步至殿外便听聞恭太後神神秘秘的同王太後說了些話,似乎提及自己,便站在殿外暗听,卻聞恭太妃道:「可不是臣妾嘴碎,這皇後如今懷有身孕就已如此囂張,倘若此胎生下個皇子來,只怕日後愈發得寵了,便再也不將你放在眼里了。」
恭太妃言至此忽然壓低了聲兒,「難保她不會成為第二個萬氏。」
「可她肚子里畢竟是皇帝的。」
「太後,」恭太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當趁早做決斷,這斬草須除根,可不能讓她得勢。」
張均不再听下去,轉身便回了坤寧宮,她原以為這恭太妃待她極好,可如今想來,還真真是極好的。
自听了恭太妃那話,張均這一整日吃喝皆是極其謹慎,生怕有個什麼差錯,南絮亦是格外小心。
晚間歇息前,眉黛抱了件絳色襖裙進來,滿眼笑意道:「娘娘,這是太後命尚服局為您裁制的新衣,方才送來的,奴婢聞著還有股子香味兒呢。」
「香味兒?」張均緩步走近。
忽聞一股麝香味兒,慌忙掩住口鼻,「快拿下去,你莫再進來了。」
「啊?」眉黛訝然,南絮這才反應過來,「這是麝香!」
「麝香?」眉黛恍然明白,忙抱著衣服跑出去。
張均回首望著南絮,「姑姑,去把西暖閣收拾出來,今晚我去那頭歇息。」
「是。」
張均防得住這個,卻是防不了那個。
這月復中的孩兒終究還是沒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