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三年二月,河南多地皆逢暴雪不斷,農物顆粒無收,是以戶部請旨,多言免稅之事,朱佑樘念及百姓之苦,故而應允。
奈何天下不太平,方才免去了河南的秋糧,南畿與湖廣之地,又受連綿陰雨,恐怕農物,依舊不得好收成。
「陛下,」張瑜言語間略是輕聲,「戶部尚書賈大人請旨求見。」
朱佑樘聞言稍顯得不耐煩,輕嘆了聲,放下手中批閱的奏本抬起頭,道:「傳。」
張瑜听話對守在殿門口的侍衛使了個眼色,而後便見戶部尚書賈俊慌慌張張的闊步走近。
方才步至書案前,賈俊便已伏地,頗是憂心忡忡的道:「微臣賈俊,參見陛下!」
朱佑樘眉頭深鎖,沉聲答:「賈卿不必多禮,起來吧。」
「謝陛下,」賈俊適才正站起身,朱佑樘便先聲奪人,道:「賈卿是為南畿,湖廣秋後稅糧一事而來?」
「是,」賈俊略顯驚詫。
朱佑樘沉沉舒了口氣,道:「南畿,湖廣逢天災之事朕已听說了,既然百姓皆苦,那這稅糧,就免了吧。」
賈俊自然心生歡喜,面色愁容稍展,正要跪下去代百姓謝恩,卻聞張瑜道:「陛下,此事恐怕不妥。」
朱佑樘微微一怔,蹙眉望著張瑜,問道:「如何不妥?」
張瑜答:「前兩日方才免了河南的稅糧,如今倘若再免去南畿與湖廣的,恐怕到了年末。國庫就得空.虛了。」
這個後果朱佑樘倒也不是沒有想過,南畿與湖廣受災之事一傳到他耳朵里。他便已在思量對策,即便國庫空虛。也比不得黎民百姓的溫飽來得重要啊!
況且如若不免去稅糧,恐怕民怨難平,此一事勢如破竹,不容耽擱。
「凶年應當損上益下,倘若仍要收取盈余,豈不如同百姓生病一樣。」
「陛下,」張瑜略微近前,看了眼賈俊,而後貼近朱佑樘耳邊。低聲道:「若是國庫虧空了可如何是好?」
朱佑樘未曾思慮,直言道:「三月春耕,命天下預備倉庫積蓄糧食,以居民組織多少規定數額,若不滿額,便以欺君罔上之罪論處!」
張瑜這才不再多言語,默然應聲,賈俊亦是見勢退下。
朱佑樘單手扶額,看來似乎疲憊不已。只問道:「皇後今日沒過來?」
「是。」
「去坤寧宮!」
坤寧宮檀香繚繞,叫人心神頗是寧靜。
「臣妾倒是覺得,張瑜所言不無道理,」張均言及此處。張瑜心下自然高興,目光總不時望向張均,眼神略是敬仰。
「如今這世道雖是太平。可這一年下來,總會有那麼幾個地方遇上天災。不是洪澇就是干旱,實在算不得興盛。倘若這時內帑又空.虛,只怕日後連賑災的錢糧都撥不出去了,」張均說話間,為朱佑樘捏肩的力度始終如一,不輕也不重,最叫人流連。
朱佑樘愁眉緊鎖,目光緊盯著一處,極是平靜的說道:「此事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只是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得慰藉民心,我若是不免去秋後稅糧,只怕民怨四起,到時就不是僅稅糧這麼簡單了。」
「陛下前些日子視察內帑,曾與臣妾說,內帑錢糧不比先帝時五分之多,而今又免去大戶之地的稅糧,恐怕,」張均言語至此頓了頓,「猶如自討苦吃。」
張均不敢直言,就是因惶恐會惹得朱佑樘不悅,而今她已說了,果真見朱佑樘面露不喜,動了動身子,分明是在提醒她住嘴。
此舉張均自然會意,也不再言談此事,只道:「陛下累了?」
朱佑樘淡淡應了聲。
果然伴君如伴虎。
「那臣妾伺候陛下歇息。」
「不了,」朱佑樘言辭略微顯得生冷,「我待會兒還得去奉天殿上午朝。」
張均繼而道:「若不得空歇息,那小憩片刻還是需要的。」
朱佑樘未曾回首看她,直接站起身,擰著眉心道:「不必了。」
張均臉色稍差,略是委屈,垂首輕語道:「陛下是在怨臣妾方才多嘴?」
朱佑樘聞言一愣,隨後折回身,執起張均的手,眉頭一皺,道:「沒有,我豈會怨你。」
張均不語,朱佑樘見她皺著眉,不免心疼,連忙將她攬入懷中,安慰道:「近來國事繁忙,我總抽不開身陪你,加之身心疲憊,心情難免浮躁了些,方才並非有意冷淡你。」
「不怪陛下,」張均亦有幾分懊悔,道:「臣妾適才言語……也有些沖撞。」
朱佑樘這才寬慰了些,欣然一笑,道:「對了,我知你近來總是心神不寧,恐怕是思人所致,所以,我前兩日將你思念的人召回京了,不知你到時可滿意否?」
張均免不了一陣疑惑,又恐朱佑樘所指是談一鳳,于是又驚又疑,愣了愣方才問道:「是誰?」
朱佑樘故作高深,揚唇一笑,松開懷抱道:「到時你就知道了。」
方才朱佑樘一提及她所思念之人,張均首先想到的人便是談一鳳,她也不知是為何,她最是思念之人,理應是尚在興濟的家人,而不是非親非故的談一鳳。
可她偏偏就是想起談一鳳了,難道如此說,一直以來藏在她心底深處的人,果真就是談一鳳嗎!
回京……回京……莫不真的就是他!
可朱佑樘所言是她思念之人,倘若真的是談一鳳,可是言外另有含意……
彼時張均顯得極是不自在,她避過朱佑樘的目光,回身去往軟榻前坐下,嗔怪道:「神神秘秘的。」
朱佑樘亦隨著她坐下,寵溺的笑道:「我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怕不是驚嚇就好了。」
「驚嚇?」朱佑樘嗤笑,「你以為我是你?」
「我怎麼了!」
「你總嚇唬我。」
「還不是跟你學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
(PS:免稅糧一事參考《明史.孝宗本紀》一段,原文是這樣的:「二月壬辰,免河南被災秋糧。甲午,戶部請免南畿、湖廣稅糧。上曰︰‘凶歲義當損上益下。必欲取盈,如病民何。’悉從之。三月丙辰,命天下預備倉積粟,以里數多寡為差,不及額者罪之。」
大致意思就是:二月十日,免河南受災秋糧。十二日,戶部請求減免南畿、湖廣稅糧。孝宗說︰「凶年應當損上益下。假若一定要收取盈余,如同百姓生病一樣。」全部同意減免。三月四日,命天下預備倉庫積蓄糧食,以居民組織多少規定數額,不滿額的判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