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便送你到這,十日之約,還望華妹妹不要失約,朕擺宴等你。」他微仰著脖頸,像一只高傲的豹子,又像是隨時會噴發出口的火山,曼紗華只得含笑應下,不敢有任何違背。
小兔隨著曼紗華踏進離妝苑,淵辰站在門口目視著她們進去之後這才備轎回宮。
「姐姐,那是什麼人啊,為何會有如此的威嚴,嚇得小兔都不敢跟你說一句話。」小兔忙跟了上來。
曼紗華走到了東夏樓上,才敢回頭去看,她悲憫說道︰「那是當今聖上,前幾日才見,怎麼今日就忘了他的模樣?」
小兔張圓了嘴巴,道︰「真龍天子威嚴,小兔怎敢多看,所以小兔才未曾記住聖上的面容。」她轉眼一想方才的話語,卻覺的奇怪不已,又道︰「姐姐,皇上說的什麼十日之約啊,不是之前吩咐了離妝苑上下不得讓皇上知曉你在這里的嗎,為何今日他會在蓮花樓找到你……姐姐……」
小兔還想再問些什麼,曼紗華眉目睜圓,想到了疑點,便憤然甩袖,抬步去了妝娘房中。
想讓她走的只有妝娘。
曼紗華提裙上樓,單手叩門,妝娘端坐在銅鏡前回頭輕笑,她用手攏了攏額前的碎發,這才慢慢起身前去開門,她嬌聲問道︰「誰啊,這麼大半夜的不睡覺擾人清夢!」
屋門才被打開,曼紗華揚手狠命的朝著妝娘的臉頰摑去。
妝娘方梳好的發髻散落了一地,珠釵鳳花七零八落的歪在一邊,精巧整齊的發絲凌亂成風,她歪著頭,單手拿著繡帕扶上自己的面頰,眼中方燃起熊熊怒火,頃刻間便又熄滅了下來,一個小丫頭能有幾分伎倆,這離妝苑還是她說了算。
妝娘又攏了攏散亂不堪的發髻,她優雅的抬起頭,挑釁的看著曼紗華,曼聲道︰「既然曼曼要與妝娘為敵,那妝娘無話可說,這一巴掌就當還清了往日妝語嫣的恩情,來日妝娘倒要看看曼曼姑娘能陪著王爺多久!」
曼紗華捏緊了手指,直到捏到自己發痛,她才有了一絲知覺,她看著妝娘笑里藏刀的模樣,心中直直作嘔,她輕聲道︰「管好自己的嘴,否則哪日害死了著哥哥,都不知!」
「你什麼意思!」曼紗華忽要離去,妝娘拽住了她的手腕問道。
曼紗華反手再次摑向妝娘,她道︰「你愈要除掉我,可以有很多種法子,何苦要驚動皇上,這樣不但打草驚蛇,還將著哥哥推向了懸崖,妝娘曼曼真不知是該夸你聰明,還是要罵你愚蠢!」
話罷,她憤然的抽回了手臂,不再理會身後的妝娘,獨自回了房中。
為何要引來淵辰,擾亂他的心智,這本是萬無一失的法子,如今被妝娘告密,而她又與淵辰相認,這樣擾亂的就不僅是淵辰的心智了,更是擾亂了他們三個的心,這次著哥哥怎敢明目張膽的阻撓淵辰接她入宮。
可她不想入宮,她又不是他的妃子,她為何要陪在一個殺父弒母的人身旁。
就連她與他說話,都是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的琢磨著,生怕是惹怒了這頭豹子。
昔日的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而今他是執掌他人生死大權的皇上,他可以要他和她生,要他和她死,她該如何,淵著又該如何!
曼紗華扶著床沿坐了下來,皇宮不能入,離妝苑亦是不能久留,究竟哪里才是她的安生之所。午夜夢回時,家不遠不近,卻是觸不可及。
「咳咳……」曼紗華掩嘴輕咳,小兔切了一杯茶,遞給她,復又將床榻上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
「姐姐那樣教訓妝娘也不思量思量!」
曼紗華抬頭,只見小兔橫眉瞪眼,仿佛吃了好大的一個苦瓜似的,嘟囔著嘴,「怎麼了?」
「妝娘是會些武功的,姐姐這樣氣勢洶洶的前去找她興師問罪,又打了她兩巴掌,姐姐就沒有一點後怕嗎,若是她反手打了姐姐,那該怎麼辦!」小兔別過頭去,又道︰「依照姐姐這樣單薄的身子,怎能承受得了妝娘的力道……」
「我怎會那樣魯莽。」曼紗華寬心一句,她將茶杯放置在一旁,兀自端坐在床榻邊,淡淡道︰「妝娘怎會傻到親自動手打我,你不知這皇上一走,要有多少個眼楮盯著我,他們生怕我從這離妝苑憑空消失了一般。」
「不是說不會讓人跟著你的嗎?」。小兔這才如夢初醒,她驚訝轉身,又慌亂的四處去瞅,卻不見半個人影。
「依照他的脾性,是斷不會相信我的三言兩語。」話罷,曼紗華退了鞋襪,合衣躺在床榻上,小兔拉開一旁的錦被替曼紗華蓋上。
「那姐姐真的要入宮去嗎,這十日我們要不要去找王爺……」
「噓……」曼紗華嗔怪的看了一眼小兔,這丫頭當真是口無遮攔,心直口快,「這十日我不能與他相見,或許此生都不復相見……」曼紗華轉過頭去,將淚埋在了這三千青絲中。
「姐姐何須說的這樣嚴重……」小兔警惕的看向四周,復又壓低了聲音道︰「王爺定會想法子讓姐姐入不了宮的,姐姐只管放寬心便好,不管是王府還是皇宮,小兔都陪著姐姐呢。」
曼紗華閉了眼,不再與小兔說些什麼只佯裝著睡意,若是相見,便是將他推向了地獄,那他的江山之計便會為了自己毀于一旦,若是他能夠理智一些,或許他倆還有相見的機會,此時淵辰的注意力必將放在離妝苑處,而他正好也可以去做他想要做的事。
一夜無眠,愁緒萬千,忽爾瞧見朝陽初升,斜暉盈盈,她素手持書,試圖用看書來打發這十日之約的第一日。
次日,明正宮內,淵辰召見了淵著,淵著換上官服,整理好了衣襟,只是面色略微有些憔悴。
「臣弟拜見皇兄。」他低首屈身畢恭畢敬。
淵辰坐在上端喝茶,瞧見淵著已然彎腰站在了大堂之上,他放下茶杯,高聲笑著從上端的座椅站起,走了下來,左手加大了力度伸手去捏在了淵著的右肩上,他朗聲笑道︰「皇弟何須如此多禮,快快請起!」
他話雖如此說著,可手上的力道不減分毫,仍舊是將全身的力量都匯集到了手臂,死死捏住淵著的頭肩,再狠命的押著著不叫他抬頭起身。
淵著眉目依舊,不蹙不怒,他暗自咬著牙關,並盡了全力直起腰桿,清淡的雙眸直直逼上淵辰犀利的眸子,他微笑道︰「臣弟謝過皇兄。」
淵辰訕訕收回了手臂,笑聲更甚,他轉身向高台走去,「都是自家兄弟,客氣什麼。賜坐上茶!」
進宮面聖,一場低吟淺酌,便是半日之久。
淵著出了明正宮,依舊神采奕奕,他穩步走出皇宮,走過北街,踏進清王府,進了正殿,喜樂方將屋門關上,淵著蹙眉氣血攻心一口鮮紅色的血便吐在了朝服上,他腳下一軟,歪身坐在了木椅上。
喜樂暗叫不妙,他小心翼翼的解開淵著的朝服,只見右邊的肩膀上,早晨出門時才包扎好的傷口,現在復又裂開,滲出血來。
「來人,請太醫!」喜樂道。
淵著單手錮住喜樂,沉聲道︰「不可聲張,這是昨日的箭傷,皇兄這樣做,便是在試探,你幫我隨意包扎就好,無須太醫。」
「主子……」喜樂聲氣沉重,最親的兄弟之間相互明爭暗斗,最難過的想必只有這個心思捉模不透的王爺了。
淵著瞌上眸子,喜樂簡單處理了傷口,他復又睜開眸子,道︰「隨本王去趟上官府。」
「主子,您還是留在王府養傷吧,等箭傷好的差不多時,再去也不遲!」喜樂擔憂的看著淵著,屈身勸道。
臨行木門處的淵著頓住了步子,他淡淡道︰「總不能負了華兒的這番苦心。十日足已做好很多事。」
離妝苑內,東夏樓上,第一日曼紗華看完了一整本詩書,樹影斜去,她心里盼著今夜他能來,卻又期盼他不要來,此時的離妝苑正布好了天羅地網,就等淵著羊入虎口。
第二日,她看完了一本野史,從第一日的焦急等待期盼,到第二日的安心看書,她仿佛已經適應這種安靜的生活。
第三日她站在二樓處雙手扶著木欄,看著庭院內的大槐樹,回想著兒時四人環繞在大槐樹下坐著,喝茶聊天,她面容上揚起一絲恬淡的笑意,睜眼一切又恢復了現狀。
第四五六日,她素手執筆,一幅又一幅淵著的模樣,父母的模樣,蘇鵬的模樣,念兒、蘇嬤嬤等,她懷念的人,都統統畫了一遍,只是兒時的記憶日漸模糊,她已經記不清蘇嬤嬤臉上的痣是長在左邊還是右邊,記不清蘇鵬淺笑中是否會像她一樣眯起眼楮,記不清念兒平日里一貫穿著什麼顏色的衣裳。
她低頭揉了揉發酸的眼楮,原來她怕的不是離別,而是忘記,將他們存在過的記憶統統變得模糊不清……原來記憶也不能永存。
第七日,她已經不再盼著淵著可以來接她走,第八日,她知道此時的淵著正同她一樣,受著這份摧殘磨難自身的罪。
第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