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曼紗華僕過來的宮人越來越多,卻怎麼也抓不住她,踫上她的身體的手都異常的疼痛,烏鴉在身側護著她,那些人只能不遠不近的圍著她,而她的叫聲一聲比一聲淒慘,烏鴉盤旋的高度也愈來愈低,她跑著的速度也愈來愈快,最後把一干宮人遠遠的甩在了後面,後記追來的士兵,照看著被烏鴉啄傷的宮人們,然後無能為力的看她遠跑。
他看著她發狂發癲,仿佛身後有一雙黑色的翅膀,像是即將飛走的巫女,天地之間渾濁成一片,他的眼中唯能看見她的身影。
雨水滴落著,打濕著他的睫毛。「不要變,不要絕望,求你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由我一人來承擔,善也好,惡也罷,生也好,死也罷,都由我來,我只想護你一世安好。」他隱忍著,心中卻張了無數的口,一邊說著,一邊撓著他的心,但這些話他卻()只在心里說給了自己听。
他還不能在百官面前顯露出一絲擔憂。
他只能看著她痛苦發瘋大叫,或許這最後一次她真的受不了了,但他保證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他用這種保全的方式來傷害她。
人生中總有這樣的不得已,那樣的不得已,最終在諸多不得已下,傷害了自己最愛的人。在這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中,他希望她能挺過來,只要這一次她挺過來了,往後的日子,他是天下的主宰,不會再有這種不得已,他不會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他可以撐得起天下,同樣可以給她一個溫暖的家。
然而,此時的曼紗華听不到淵著的心聲,更是不能明白淵著的良苦用心,她在經歷了被自己親父王的算計之後,對于帝王這個位子上的人,她都不敢再妄自猜測了,帝王之心遠不是她能夠看的透的。
淵著隱隱忍著眼眸中的痛惜,臉上盡力維持一種淡漠的神情看著一切,這一切他早已安排好了。
她止了步,狂奔而來的地方便是九帝玄塔的最頂端,是淵著對她說過的塔。
耳畔還回蕩著今早說的話。
「九帝玄塔是父皇當年建造的,歷時九年又九個月,一共九層,共有九丈高,是宮中最高的建築,當年建造這座寶塔的師傅說,九層又分別代表著九世,若是天下間痴情的男子與痴情女子攜手一同徒步爬上著九層的九帝玄塔,他們會九世都在一起,永不分開。」
「傳說可信嗎?」。
「都說是傳說了,信與不信皆在你的一念之間。不過你若想去,我就陪你一起去爬,到時候你便穿著這身九玄紗衣。」
「好,一言為定。」她仰頭笑道。
她想著想著便笑了出來,站在上面,往下看,黑壓壓的一片人,宮外好像還有廝殺,敵軍在作著最後的抵抗。他呢?他在哪里。
曼紗華定楮便看到了,眾人皆藍獨他黃,不難看到,她向著他的方向嗤笑︰「從一開始,我就是你手中的棋子,兒時與你相識便開始了利用。你利用讓辰大哥喜歡我,後來安排我在上官府,用我做誘餌,來掩蓋發生的陰謀。最後在我生辰之際,本是傷痕累累,你為了你的大計,放任我與歌吟去了邪族,那樣你便有了和邪族相交的由頭。小雲的身份你一早就知道,我與她做朋友,你再利用這層關系,一步步的拉攏雲家。此刻將巫女當著眾人的面賜死,可立威,可得天下人的愛戴。每一步都在你的算計中,果真……果真是君上之策……」
她淒涼的笑著,可她明明是想笑,淚卻總是不听她的使喚,直直的往下掉落著。她總是不信,他是這樣待她的。
一瞬,她的頭發全白了,身體中像是沖破了一道又一道的關卡,直直叫她氣血難順。
她伸手扶上一抹白發,她知道這是淵辰給她吃的藥起的作用,可她身子這樣的難受卻絕不是丹藥所為,那是沉積在她身體中十幾年的毒素。
站在高高樓台上,狂風吹起她的衣袂,卻又被暴雨打落,九玄紗衣上的血漬也被沖刷的一干二淨,她有些重心不穩,鼻尖溫熱,滴落著血漬。一滴兩滴三滴,雨水將血揉進了她的紗裙。
她站在高塔上看著這萬里山河,喃喃道︰「我們都要為自己的謊言所負責,只是父王去了,這剩下的責任欠下的債就由我來還吧!……不能陪你終老,是我畢生的遺憾。」
她話罷,只覺得意識漸漸模糊,眼前出現了一抹白影,身子像是要下墜的感覺,卻在下墜的一瞬停止了一切。
大臣們朝著她的方向看去,嘴里振振有詞的念叨著「禍國殃民的妖女,該死!該殺!該誅!」然後眾人皆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從高高的九帝玄塔上直直地下墜,隨即盤旋的烏鴉也緩緩散開。
淵著險些站不穩,喜樂忙扶住了他,低聲道︰「皇上咱們成功了!」
他凝著的眉頭依舊未松開一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的身子,他別開喜樂,轉身走向玉欄桿邊。
那下面跪著的臣民,忙行大禮,跪拜眾呼︰「皇上英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英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久久不落,回蕩在寧京城內外,天淵國上下。
淵著站在露台之上,他的雙手緊緊的握著身前的玉欄桿,听著文武百官的朝賀,心思卻飄的很遠。
今日他名義上雖是將巫女處死,實則是為了救她。東夏國的國花「曼珠沙華」無論是什麼原因在天淵國大肆的繁殖,殘害生靈,在天下人看來,這都與巫女是逃月兌不了干系的。一路走來天淵國的人皆流傳著東夏國的巫女重新反世,就隨著太子淵著出行打仗,而他們走到哪,哪的「曼珠沙華」就出現了。
曼紗華又在眾人面前施展過多次巫術,天淵的百姓對巫女的怨聲更是一聲高過一聲。如今他剛剛登基,若是將曼紗華私藏起來,天下的民怨怕是他以一己之力難以平復。所以東夏國巫女必須得死,這是順天下民意之舉。
淵著知道曼紗華依舊是他心中那個最天真最純潔的華兒,他這樣做只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的,他怎麼舍得讓她真的死。只是曼紗華不知道淵著的用意。
……
曼紗華感到自己的意識逐步在減弱,鼻尖的溫熱感慢慢消退,周身像是觸踫到了冰涼的玉塊,舒爽之意稍稍涌上,頓時又寒冷刺骨,整個經脈抽的她七葷八素,然後沉睡沉睡。她本以為從九帝玄塔那麼高的地方墜落,會讓她慢慢體驗這個身體迅速下墜,心被抽離的感覺,卻沒想到這個過程快的讓她一點體會都沒有,整個人像是睡到了棉花上面,輕飄飄的要飛走。
這一生那麼長,又這樣的短,長的讓她想哭,短的又怕不能將他看仔細,努力著最後一點的意識,滿腦滿心想的還是他。
之後一團白霧騰起,仿佛是曼紗華意識中的,又仿佛是她親眼所見,所經歷的。
霧散了,然後是,漫天的素雪,親女敕的枝椏,琉璃的緋色,碩果的金麥,她緩緩的走著,用她認為最短的時間內穿越了四季。
這個夢做了很久,她看到了她這一生,東夏國滅,念兒死、白鹿去、小兔離別、小雲辭世、歌吟升天、淵芙染墜落、淵辰賜死,她又真真實實的經歷了一遍,這樣的痛讓她難以呼吸。
她本以為人死了就不會有痛覺,可她的心還是痛,痛的難以言喻。
額頭上的汗珠一點一點的滾落著,仿佛有人拿著手帕在給她擦拭汗珠。
她緩慢的睜開雙眼,眼前的景象一點一點的回歸原本的真是顏色,她身側坐著的人,不是淵著,不是歌吟,是小四。
「小四……」她撐著身子愈要起來。
小四按住了她的肩膀,溫聲道︰「你先躺著不要講話。」
她側目看著自己的發絲,那一瞬的全白已經一點一點的回歸了本色,只是身子的狀況卻大不如從前了,在九帝玄塔上她氣息紊亂,鼻尖落血已經不是一次兩次,這樣差的身子她能撐七年已是實屬不錯。
「這是哪?」曼紗華問道。
小四垂著眸子,好多話不知從哪開始說起,他答︰「離妝苑。」
曼紗華環視著周圍,她記得這是淵著為她準備的東夏樓,這里還和她當年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可她不是應該死了嗎,她記得她從塔尖上跳了下去,是淵著下旨將她處死,為何會出現在這。「小四……」她剛張了口,心口卻疼的厲害,長眉一凝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她緩了好一會,小四欲言又止,最後只說道︰「還是等皇上來和你解釋吧。」
她點了點頭,心思卻亂的很。
「你听說了嗎?」。
「這全天下的罪人巫女前日已經被新皇處死了,現下普天同慶,新皇大赦天下,東夏國的近百名皇親和子民都被赦免了死罪。」
「也對,咱們現在這個皇上還是仁善,治罪也治首,放過其他無辜的人。」
門外七嘴八舌的聲音響起,小四猛地咳嗽了一聲,這外頭的聲音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