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寺還算完好的解法台上,蘇若傾被妄言的捆綁在里面。妄言手中握著的是曾給他的般若令,他忘了有這樣的一個提醒與戒律,最後唯有把自己逼上了另一條道。
念戈望著里面的人,她能了解這個法台所給的痛苦。散落的發絲蓋住了他的臉頰,他看不到他的神情。不用想,他一定是恨她的。可是她要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讓他知道這一切,是重頭來過,還是……就這樣算了,然而她不想一輩子就這樣被誤會。
「住持。」蘇木走了進來打斷道。「使者想借一步說話。」
念戈聞聲,回頭看著他,眼神里是看不見的疑問。那天到底是他讓蘇若傾松開掐住她的手,還是六道使者?在蘇若傾倒下前,她分明看到了藏在菩提樹旁的小和尚的身影。他們又是誰?往生鏡里的使者為何又是一個大人?
妄言點頭應了一聲,將般若令放入袖中,撐著禪杖向外走去。
「你們是誰?」待妄言走後,念戈開口問著蘇木,他不像是一個鬼妖這麼簡單。
「我們?」蘇木疑問。
「你與那個小和尚。」
蘇木糾正道。「他不是小和尚,他是六道使者。」
「那你又是誰?」念戈繼續問道,他們的身份總是讓人猜疑。
蘇木笑得溫柔,他自然知道她問這些話的用意。「你覺得我會是誰?」他反問。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誰,所有的一切都是使者給他的安排,只有使者說他是誰,他便是誰。可他又怎能對他們解釋這些。
「佛陀?」念戈故意猜測。那往生鏡里她沒有看到關于他的任何事跡。既然所有人都不希望藍魔與佛陀相遇,六道使者換了藍魔的魂,理應也換了佛陀的魂她猜想著,他與蘇若傾之間有著某種聯系,不是手足之間的聯系。還有那個六道使者。
蘇木依舊是一笑帶過。「佛陀不是誰都能當的。」
「那你到底是誰?」念戈追問。
「你非要知道?」
念戈看著他,她是想知道。可當她的眼光看到蘇若傾以後,這些事知道了又能怎樣,能讓她的他變回以前的樣子嗎?
「算了。」她嘆道。腳步向蘇若傾挪了近去,手有些不自然的撫上了自己的臉龐,無論換多少個身體都不能掩蓋心口已經潰爛的傷疤。他認定了是她殺了念戈,即便恢復原來的樣子,他也不會再相信她了吧。
蘇木看罷,泛起了心酸的疼意。「他若不認你,我認你。」她說道。
念戈听在耳邊,身子突然一愣,她僵硬的回過頭。
「他不認你,我認你是我的弟媳。」蘇木玩笑的蓋過了自己心中的感受,他對她有感覺,卻又不能有感覺,這似乎就是使者在他心口放入那顆珠子的目的。限制著他的情感。
念戈依舊是看著他,她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其實,少了我,也挺好的。」她開口,絳色的唇瓣在她蒼白的臉上有些明顯。反觀現在的一切不都是因她而起的嗎。「帶我走吧。」她突然要求道。既然他心中的念戈已不在,她是誰也不重要了,權當各自放了手。只是內心的痛楚她似乎還不能強忍下來。
蘇木沉默了些許,一個「好」字,最終沒能從他嘴里出來,他能帶她去哪?哪都不能去。
蘇衍突然欣喜的從外面跑了過來,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尷尬。
兩人同時將對視的眼神收回來看向蘇衍。「你怎麼了?」他們一同問道。
蘇衍沒在意他們的氣氛以及他們的異口同聲,有些激動的說道。「我知道有什麼方法讓二哥恢復過來了。」他直接對向念戈「你還記得那個紫瞳幻狐虞子歸嗎?」。
听到虞子歸這三個字,念戈眼神變得有些冷漠,她不願去討論這個人,但還是問了。「她怎麼了?」
「她之前施幻術幫助穆殷禾,被我帶回了白於山,前不久她突然要求見我,然後告訴了二哥是因為中了穆殷禾的幻術,才會變成這樣的。」
念戈蹙眉疑問。「穆殷禾會幻術?她又不是狐狸?」
「穆殷禾此前抓了一只青狐,把青狐的三魂七魄奪的所剩無幾。虞子歸說她是借青狐的魂魄來施展的幻術。」蘇衍解釋道。
「不只是中了幻術這麼簡單吧?」蘇木也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幻術只會持續一陣子。」
「那是因為二哥他被毀了佛身,體內滿是邪氣,入了魔障,所以才不願意清醒。」
「是這樣嗎?」。他像是自問著,然後看向了解法台上的蘇若傾。此前穆殷禾為了救活他,果斷的毀了他的佛身,讓這些邪焰來支撐他,如今再加上眾神之力,他的氣焰更是強烈,唯看這解法台能不能散去他一身的法力。
「她會讓他清醒過來嗎。」念戈說道。虞子歸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仍舊不清楚。
「試試才知道,她既然告訴了我,應該會的吧。」蘇衍也不確定她會怎樣,她比任何一人都難以琢磨。
妄言從外面反了回來,有神的雙眼看向了蘇木,又收回來看向蘇若傾。六道使者的話讓他驚訝,被隱瞞的也許不止是他一個人,內心里的一聲可笑沒有表明,看樣子都是他多手插了這不該插手的事,什麼佛陀轉世,不過是一場戲罷了。
「蘇若傾就留在這了。各位請回吧。」妄言伸手送客,也不參與他們要怎樣讓蘇若傾清醒。整個空桑寺,除了執法僧們和那不死的十八銅僧以外,怕是在也沒有其他了吧,他還是要堅守在這里。說完,他在蒲團上入定下來,緩慢的轉動著手里的念珠,嘴里梵唱的經文超度游散的魂魄,更像是在懺悔某些罪孽。
「我們走吧。」蘇木說道,見妄言如此,也便不再打擾。
念戈看著解法台里的蘇若傾,他一聲不吭的承受著法台的電閃雷擊,變得憔悴眼神至始至終沒瞧過任何一個人。她不願意離開。
「念戈。」蘇衍提醒了一聲。
妄言突然輕聲囈語,「一步一經歷,一步一因果。一切還是,自有定數。阿彌陀佛!」
一切自有定數……這句話驚醒了念戈。「那我與你一同坐在這里打坐,那又會是什麼定數?」她問道。「這些所謂的佛理總是讓人認命,讓人看淡放下。為什麼總是不能隨著自己的心中所想,非要壓抑這內心的一切,隨著命理定數而來。」
「這是斷念。」妄言說道。「人生苦難,容易著魔,入了魔便找不到方向了。情是魔,恨是魔,怨是魔,貪是魔。如穆殷禾,如蘇若傾,如你一樣。這樣好嗎?」。
念戈無法反駁他的話,她知道這樣不好,因為她心中的若傾已經不是她想的那個樣子了,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因為一絲牽絆而留下的呢。
「你若願意,那你就與我一起打坐來看看接下來的定數。」妄言繼續說道。想著不要插手,可還是想要去改變。
念戈原以為他會說一些其他的理由來驅趕她。沒想到一朝變故,竟然讓一向有原則的妄言都妥協了下來。
妄言感覺到了她的遲疑,于是揮了揮手。「既然這樣,你們還是下山去吧。」
念戈仍是不願挪動她的步伐,她滿眼楮滿腦子裝的都是蘇若傾痛苦的樣子,她不忍他在這里受罪。「我留下來。」她最終決定道,就當是陪著他。
「念戈」蘇衍再一次的叫了她一聲。
「你們走吧。」她打斷道。
妄言不理會他們之間的對話,對著念戈說道。「既然留下來,你就去佛前,燃起一支長香。」
念戈听著他的話,環視了周圍,這混元解法台的四周除了牛鬼舌面的壁雕畫作,哪里看得到佛像。
蘇木有些不安,他不明白妄言又有何用意。佛前?哪里有佛?連他都看不到何況是心魔的念戈。
「你看到了嗎?」。妄言問道。
念戈將這里尋了個透,也沒發現所謂的佛,她有些生氣,像是被人玩弄了一番。「這里根本就沒有佛像。」
「你再找找看。」妄言少了平時的嚴厲,話語突然平和了不少。
「住持」蘇木嘗試這插話進去。想這妄言這麼做一定是有他的目的的。
「你們還沒有離開?」妄言打斷道。他沒有驅趕的意思,但也明確的告訴了他們,不能插手這件事。他們每一個都與佛有緣,找得到與否,無非是一個先後的順序。
蘇木不再插嘴,轉身退離了下去,他像是怕被人發現什麼一樣。蘇衍見此,也一同跟了出去。
妄言似乎讓念戈在尋佛。尋佛是每個入佛門的法僧必學的一門功課,如同心經一樣,難道這就是妄言的目的嗎?讓她入佛。蘇木不明白,卻也只能是按照所謂的定數來。
「你還沒找到嗎?」。妄言繼續問道。
「你是故意的嗎?」。念戈依舊沒好氣。
「若是換做了孤以前,他準能找到。」他刻意的說了蘇若傾的法號,那是要佛緣多深的人才能見到啊。想到這,不覺得一陣嘆息。
念戈隨著妄言的話語所指,看向蘇若傾,「你是讓我找佛像,還是找他?」每次看到他的樣子,都會讓她泛疼,這是要她找回以前的蘇若傾嗎?
妄言不回答,他伸手示意著旁邊的蒲團。「入座吧。」
「你又要做什麼?」念戈有些急躁,她看不到佛像,也找不到,什麼也找不到。
「你不是要與我一同在這里打坐,觀定數嗎?」。妄言反問。「既然睜眼找不到佛像,那就閉眼幻想著去找一找。」
「什麼?」念戈不解,但瞬間又有些明白,這像是讓她在面前放上無念書,讓她入定一樣。
許久,她減緩了堵在心頭的一口氣,最終還是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