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院子里一看,還好,只是油漆。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紅彤彤的油漆潑濺在地上,院子里東一片血紅、西一片血紅,連牆上都濺了一些,鮮血淋灕的樣子,乍一看像是走進了屠宰場,讓人心里特別不舒服。
「快點還錢,要不然以後我們天天來!」他們大叫大吵,鬧夠了,終于呼啦啦離開了。
顏曉晨打開門,看到整扇門都被涂成了血紅色,牆上寫著血淋淋的大字︰欠債還錢!
鄰居們探頭探腦地查看,和顏曉晨目光一對,怕惹禍上身,砰一聲,立即關上了門。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倒了八輩子霉!竟然和賭鬼是鄰居!」
本來歡歡樂樂的新年,因為她家的事,鄰居都不得安生。
顏曉晨關上了門,看著滿地的油漆,連打掃都不知道該如何打掃,只能等著它干了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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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媽媽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心安理得地睡著懶覺。
顏曉晨坐在屋檐下,看著地上的油漆發呆。
十點多時,黃毛和光頭又來鬧。
他們也不敢大白天強闖民宅,就是變著法子讓人不得安生。一群人一邊不三不四地叫罵,一邊往院子里扔東西——啤酒瓶子、啃完的雞骨頭、剩菜剩飯。
顏曉晨怕被啤酒瓶子砸傷,躲在屋子里看著院子從「屠宰場」變「垃圾場」。
他們鬧了半個小時左右,又呼啦啦地走了。
顏曉晨踮著腳,小心地避開啤酒瓶的碎碴兒,去拿了笤帚,把垃圾往牆角掃。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敲幾下,停一會兒,又敲幾下,像是怕驚擾到里面的人,很小心翼翼的樣子。
「誰?」
沒有人回答,但絕不可能是黃毛那伙人,顏曉晨打開了門。
去年春節來送禮的那個男人拘謹地站在門口,一看到顏曉晨,就堆著討好的笑,「新年好……有人來找你們麻煩嗎?」。
「我說了,我們家不歡迎你!」顏曉晨想關門,他插進來一只腳,擋住了門,「我听說放高利貸的人來找你們要錢,多少錢?我來還!」
顏曉晨用力把他往外推,「我不要你的錢!你走!」
他擠著門,不肯離開,「曉晨,你听我說,高利貸這事不是鬧著玩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擔心你們,我來還錢,你們可以繼續恨我……」
「滾!」伴著一聲氣震山河的怒吼,從二樓的窗戶里飛出一把剪刀,朝著男子飛去,幸虧男子身手矯捷,往後跳了一大步,剪刀落在他身前不遠的地方。
顏曉晨和他都目瞪口呆、心有余悸地看著地上的剪刀,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顏媽媽連外套都沒披,穿著薄薄的棉毛衣棉毛褲、趿著拖鞋就沖了出來,順手拿起院子里晾衣服的竹竿,劈頭蓋臉地打了過去。
男人抱著頭躲,「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擔心你們,你們先把錢還上……啊!」
顏媽媽從院門口追打到巷子口,打得男人終于落荒而逃,顏媽媽還不解氣,月兌下一只拖鞋,狠狠地砸了出去。
她拎著竹竿,穿著僅剩的一只拖鞋,氣勢洶洶地走回來,余怒未消,順手往顏曉晨身上抽了一竹竿,「你個討債鬼,讀書讀傻了嗎?還和他客氣?下次見了那個殺人犯,往死里打!打死了,我去償命!」
顏曉晨下意識地躲了下,竹竿落在背上,隔著厚厚的羽絨服,媽媽也沒下狠勁,雖然疼,但能忍受。
顏媽媽啪一聲扔了竹竿,徑直上了樓。
顏曉晨彎身撿起媽媽從二樓扔下的剪刀。
起身時,眼前有些發黑,一下子沒站起來,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抬頭一看,竟然是程致遠。
他關切地問︰「你怎麼樣?」
顏曉晨借著他的力站了起來,「沒事,大概昨晚沒休息好,今天又沒吃早飯,有點低血糖,你怎麼在這里?」
「我回家過年,沒什麼事,就來給你和沈侯拜個年。到了巷子口,卻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正打算給你打電話,就看到……有人好像在打架。」
程致遠應該已經猜到揮舞著竹竿的凶悍女人是她媽媽,措辭盡量婉轉了,顏曉晨苦笑著說︰「不是打架,是我媽在打人。幾年前,我爸因為車禍去世,那個男人就是……撞死我爸的人。」
程致遠沉默地看著她,目光深邃,似有很多話想說,卻大概不知道該說什麼,一直沉默著。
顏曉晨玩著手中的剪刀,勉強地笑了笑說︰「我沒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程致遠移開了目光,打量著她家四周,「你家……發生什麼事了?」
顏曉晨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血紅的門、血紅狼藉的地、牆上血淋淋的大字︰欠債還錢!似乎想瞞也瞞不住,顏曉晨說︰「欠了高利貸的錢。」
「多少?」
「十六萬。」
程致遠同情地看著她,「你打算怎麼辦?」
「只能先想辦法還上錢,沈侯幫我去借錢了。」
顏曉晨指指身後的家,「你第一次來我家,本來應該請你去屋子里坐坐、喝杯茶,但我家這樣……只能以後了,實在抱歉。」
「沒事,出去走走,行嗎?」。
顏曉晨遲疑地看向樓上,擔心留媽媽一個人在家是否安全。程致遠說︰「現在是白天,他們再猖狂也不敢亂來,我們就在附近走走。」
顏曉晨也的確想暫時逃離一下,「好,你等我一下。」她把剪刀放回屋里,把屋門和院門都鎖好,和程致遠走出了巷子。
他們沿著街道,走到河邊。
今天無風,太陽又好,河畔有不少老人在曬太陽。顏曉晨和程致遠找了個看著還算干淨的花台坐了下來。
李司機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拿著半袋面包和一瓶果汁。
程致遠接過後,遞給顏曉晨,她沒胃口吃飯,可知道這樣不行,拿過果汁,慢慢地喝著。
顏曉晨沒心情說話,程致遠也一直沒有吭聲,他們就像兩個陌生人一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顏曉晨的手機突然響了,陌生的電話號碼,她猶豫了下,接了電話,「喂?」
「顏小姐嗎?我是沈侯的媽媽。」
顏曉晨實在沒有力氣再和她禮貌寒暄了,直接問︰「什麼事?」
「沈侯在問他的朋友借錢,他的朋友是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所謂的有錢,都是和他一樣,是父母有錢。顏小姐,你需要多少錢,我給你,還是那個條件,和沈侯分手。」
「我不需要你的錢!」
沈媽媽譏嘲地笑,「很好!你這麼有骨氣,也最好不要動用我兒子的一分錢,你應該明白,他的朋友肯借給他錢是因為沈侯的爸媽有錢!如果他真是個像你一樣的窮小子,誰會借給他錢?」
「好的,我不會用他的錢。」
「顏小姐,你為什麼突然需要十幾萬?是不是因為你媽媽嗜賭欠債了?」
顏曉晨冷冷地說︰「和你無關!」
沈媽媽冷笑著說︰「如果你不纏著我兒子,肯放了他的話,的確和我無關!顏小姐,根據我的調查,你爸爸車禍去世後,你們雖然沒什麼積蓄,但在市里有一套六十多平米的兩居室小住房,可就是因為你媽媽嗜賭,把房子也賠了進去……」
顏曉晨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翻舊賬的唆,「你如果沒有事,我掛電話了!」
沈媽媽說︰「顏小姐,最後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現在還覺得你堅持不分手是真為沈侯好嗎?」。
顏曉晨沉默了一會兒,一句話沒說地掛斷了電話。
程致遠問︰「沈侯媽媽的電話?」
「我要回家了,再見!」顏曉晨起身想走,程致遠抓住了她,她用力想掙月兌他的手,「不要管我!你讓我一個人待著……」
程致遠牢牢地抓著她,「曉晨,听我說,事情都可以解決!」
一個瞬間,顏曉晨情緒崩潰了,又推又打,只想擺月兌他,逃回原本屬于她的陰暗世界中去,「不可能!我錯了!我和沈侯在一起,只會害了沈侯!媽媽說得對,我是個討債鬼,是個壞人,我只會禍害身邊的人,就應該去死……」
程致遠怕傷到顏曉晨,不敢用力,被她掙開了。他情急下,摟住了她,用雙臂把她牢牢地禁錮在了他的懷里,「曉晨,曉晨……你不是討債鬼!不是壞人!相信我,你絕不是壞人……事情可以解決,一定可以解決……你現在每月工資稅後是八千六百塊,公司的年終獎一般有十萬左右,好的部門能拿到十五萬。一年後,你肯定會漲工資,年終獎也會漲,十六萬,並不是很大的數目……」
不知道是她用盡了力氣都推不開他,還是他喋喋不休的安撫起了作用,顏曉晨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可是,就算現在還了十六萬,又能怎麼樣?媽媽依舊會賭博,她今天能欠十六萬,明天就能欠三十六萬,媽媽不會讓她日子好過,但她不能恨媽媽,只能恨自己。
顏曉晨覺得好累!她漂浮在一個冰冷的水潭中,曾經以為她應該努力地游向岸邊,那里能有一條出路,但原來這個水潭是沒有岸邊的,她不想再努力掙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