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日待在廂房內,再未去見過有期。
時間果然是最鋒利的殺豬刀,除卻能干脆利落地殺掉一個人的青春,還能在短短幾日的眼不見心不煩里殺掉我的胡思亂想。
這幾日,我只照顧 幽。
他總是早出晚歸,每天被魔樹的事情折磨得死去活來,甚至晚上回來時帶了傷。
究其原因,是仙門正在共同布陣,徹底封殺魔樹須九九八十一天,然而魔樹掙扎得厲害,一不留神就會被陣法反噬。
那天晚上我甚心疼地以草木靈力覆著他手臂的傷,一激動便叨叨說,咱們不管了,咱們逍遙山水去吧。
話音剛落就被他厲聲痛批:「位居其位,必謀其政,守護蒼生是仙人的職責,怎可能說走就走?」覺得這話太狠,他又抱著我安慰,「這的魔樹除去我就娶你,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乖啊。」態度∼轉得比翻書還快,活該扯到傷口哇哇亂叫。
天下蒼生自然比我重要,我便等了。
九九八十一天要蹭在有期娘家,沒聲招呼委實不妥,而且還有我與師父的事,縱使千不甘萬不願,我也須得去同他說一聲。幾天下來,我心境早已平靜淡然許多,泰然處之應該沒有什麼難的。說一句話而已,將他看做一條海帶就好。
于是整理好心情,出門。
這次有期終于不是在門口苦候,我多轉了幾個彎,方才在一株璀璨晶瑩的珊瑚樹旁見著他。
事實證明,我就不該過來。
有期正與陸月面對面立著,有些欣喜;陸月羞答答地垂著頭,亦是輕笑。正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更何況他們倆還恩恩愛愛床頭不見床尾見天天相逢。
有期立了許久,似在端詳,轉而笑道:「那九易珠果然有用,身子養好了不少。」
陸月更是臉色羞紅:「全……全托殿下的福氣。」
九易珠,這個東西我听過,很不得了。那是鮫人的淚在東海至深之處煉化千年才成的珠子,很有強身健體延壽之效。以九易珠養三天,可健體魄;養七天,可祛疾病;養一個月,可延年益壽,最終壽命能同鮫人那麼長久。陸月這些天不在,怕就是在房里拿珠子養身體去了。
東海至深之處,不是熔岩灼灼,就是至陰至寒。
……他為了她,連九易珠都取來了麼?
心念將起,便迅速打散。不可再多想了,陸月是他自小相伴的妾室,又那麼賢惠乖巧,白眼狼也該有幾分相依之情;況且這與我有什麼干系,我自始至終……都只能去想師父一個人。
何況,殺鴛鴦風景這事要不得。我迅速轉身,放輕腳步、提腿就走,慌亂中一時沒辨清該走哪條廊道,多停了小小的那麼一會,背後就傳來有期的聲音︰「師姐?」
是「師姐」,不是「阿湄」,甚好甚好。
我略略放了半個心,轉身扯出笑容︰「抱歉,我唐突了。」
他匆匆疾步往這邊殺來,雖看不清表情,可料得到他想來說什麼,我便隨之退後幾步,恰巧避開了他來撈我的手。他愣了,手半天沒能縮回去,僵在那里猶如後面那棵珊瑚樹。
顯然動的錯情的不止我一個,要說他沒起心思,那他醉夢里心心念念的是誰?我如今這麼一躲,委實有點傷人心。
傷心傷心,無傷不是心。快刀斬亂麻,把心磨出繭子來,就不會再受傷了。
我既是他師姐,那就得當起教育的責任,于是本著正常的男女距離,帶著正常的微笑道︰「我本是來找你說件事的。不過看阿月身體將將有所好轉,剛才你們氣氛正好,我不該過來。」
有期的手終于漸漸松了下去,想是听進去了。他好生默了一默,才道︰「師姐要講的事,但說無妨。」話里竟還有些許殷切,分明就是放不下。
「咳,我與師父那個,要多借宿些日子。他要除魔樹,需要九九八十一天。」此事正常,看他臉色還好,我抬了個音,引入正題,「還有,他已許諾,待他除掉魔樹,就是我與他成親之時。所以我來同你論一論,到底那時你是喚我師姐好些,還是師娘好些。」
有期,听了這句話,你要注意站穩,師姐這是在教育你走正道。
有期的臉變得蒼白,腿腳僵硬地退了一步,果然還是沒站穩。
我依舊保持笑意壓低聲音︰「那天的事,我當是沒有發生。阿月是個好姑娘,你不要負了她。」
錯情好歹算是情,幾天就斬斷還沒那麼容易。說出這話,我心里還是有些膈應的。天將降師父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這個苦,我受得了。
他的臉更是慘白,身體在衣袍中微微發抖,好像瞬間回到了最初孱弱的模樣,隨便一陣海流便能盡數摧垮。
本師姐話已說完,剩下的該讓他自己領悟。我略福一福身,道了「珍重」,再度拂袖欲走,這拂袖的動作卻造了孽,轉身便覺袖角被扯住。這麼一扯,還不是隨便一扯,而是結結實實把我給拽住了。
我暗嘆斷情還真不是那麼容易,只得緩慢回過身來,盡量挺直腰桿,顯得端莊大氣些︰「師弟若沒有別的事,還是少些糾纏,讓阿月看見了不好。」
有期又是一陣怔怔愣愣,想是十分痛苦糾結。既然糾結,那才真真是極好,這說明陸月在他心中分量不輕。細水長流的緣分容易長久,至于我麼,頂多算個怦然心動,大家說清楚關系,多當幾天陌生人,以後師弟還是師弟,師姐還是師姐,師門和睦皆大歡喜。
我繼續好言開導︰「師弟有所不知,我已思慕了師父數十年。你我那天的只是個苗頭,要是不早些除去,師父顏面何存,陸月又如何自處?你既為阿月取來了九易珠,那等她身體再好些,你們也該好好辦一辦德妃娘娘的心意。阿月原本就是為你而生,除了你,她什麼都沒有,她到如今十年如一日地侍候你、喜歡你,總讓她挨個妾室委實不好。」
我又趁著他繼續發愣的空檔揣摩組織了一會,繼續道︰「誠然我對你是有些孽情,但一見鐘情總不如日久生情,那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吧。若你現在自拔不出還不要緊,等日子長些,你就能理會其中道理了。」
這番話說得我自己都暗自喟嘆不已。當年師父對神女一見傾心,發誓非神女不娶,在增城混了幾千年的孤獨一身,身心健康受到極大危害;如今我喜歡了他十八年,他終于肯接受我、走出這層心理陰影了。感覺近日他連出門除魔樹時都飛得輕快了些。
最後,我作個簡短的總結︰「你我之間這些破事,就忘了吧。」
有期低下頭,還是默著。我小心打量一番,發覺他的手正攥得緊。我提心吊膽地觀察了許久,他卻似乎漸漸釋懷︰「哦,我知道了。」
哦,他知道了?
回答這麼簡單?我還以為還要繼續循循誘導,劈頭蓋臉一堆大道理過去。
他的唇緊抿著,臉色更加慘白如紙,一如那日傷情時的模樣,半晌才苦笑道︰「師弟先前失禮,望師姐海涵。」
我捋一捋剛被他拽過的袖尖︰「沒關系,這本就不是你的錯。」又刻意越過他往他後面望了一望,「陸月等你很久了,一定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我先回去了。」
事不過三,第三次走人應當順暢無阻,可那袖尖又被拽住。此番我終于惱火,想要喝退,手心里卻突然被塞了塊冰涼光滑的東西。我疑惑著定神去看,竟是那塊路邊買的、十兩銀子的羊脂白玉佩。
他有些晃地退後兩步,聲音顫抖︰「你不想欠,那十萬兩銀子,就算我賠你這個孽情吧。」
從此,兩不相欠。
他總算是听我一回話,背過身,徑直向珊瑚樹下的陸月走去,再未回頭來看一眼。
也不知我是否看錯,他走的那一步步,還是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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