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師姐醒了!」
天地混沌退去,大夢初醒。
有期的面龐近在咫尺,只是看上去似乎比他還是遙夜時清瘦了些,臉色蒼白了些,嘴邊的笑勾得僵有些。待到他另一手中的冥火消失,我才發覺,原來我正坐在自家榻上,被他一手托住肩膀,擁在懷里。
正迷茫未回,又听到有期焦急的聲音:「師姐,你怎樣了?」
我這才回神,盯著他臉上那條綾,想起什麼,心中有些酸楚:「有期……」
他輕輕道:「我在。」
這是他,他就在這里。
我情不自禁往上一挺,死死環住他的脖頸。
一時萬千喜怒哀樂盡數涌上心頭,腦中一會是幻境中他同陸月說的那些話,一會是 幽的那塊銅牌,一會又憶得遠些,是那日他將羊脂白玉佩還給我的情景。
W@「我好怕……好怕你們都不要我了……你、師父,都討厭我,你們都想把我、都想把我丟開……」話一出口便同淚水揉在一起,我嗚咽得說不清楚,干脆就勾著他脖子不再說了。他只要真真切切還在,怎樣都好。
一只手在我背上拍了拍,溫柔的安慰就在耳畔:「那些是夢,沒有人會拋棄你的。師父已听聞消息,晚些就會回來。」
我抽噎著:「那、那個白玉佩還在不在?我好像把它給砸了……」
他鬼使神差般從衣衽中拿出:「在這。」
那確實是夢,這塊玉佩還在,我沒有砸。
我想將玉佩接過,這才慢慢放開他,未料剛月兌此懷又入一懷,懷懷相扣無休無止,小車子不知從哪個方向撲過來,死死將我扒住,淚花和海水立馬融成一團:「湄師姐,師姐你終于醒了!麻將還沒打完你就倒下去,那些長老都說你神魂已離,不好救,我就知道他們果然都是騙人的!嗚嗚哇……」抓住我衣袂胡亂抹她的眼淚鼻涕。
我這個剛撿回命來的反過來安慰她:「沒事,我又沒斷氣,你湄師姐堅強著呢。」順便接過有期的玉佩放在床頭。
有期很適時地將我往旁邊扶一扶,至少小車子的眼淚鼻涕不會亂抹。
在海中,淚早已隨浪而逝,可眼圈的紅腫是消不了的,眼楮腫著,委實不太好看。我下意識想去揉揉,只是還用不著我,面前人白皙修長的手指已輕輕觸上我的眼角。
就好像,他在看我的眼楮。
就好像,他還是許久之前的他,也有一雙明亮澄澈的眼。
指尖在眼角滑過,他微微一笑,身體似乎有點晃:「沒事了,那不要哭喪著臉,笑一笑吧。」
縱然他看不見,可我笑還是不笑,他也知道。
我一面答應,一面理好表情,听他的話,像他那樣露出微笑。
遙夜以前就很喜歡看到神女喜笑顏開的模樣,我現在笑給他看,他應會高興的吧?
他的身子有些顫,一手撫上我的臉。那只手十分輕柔,或者說,十分乏力,如西山上空懸的殘月。
「我的……湄……」
伴著虛弱的話語,那只手剎那便垂落下去。他的身軀也撐不住了,倒在我膝上,然後,再沒有什麼聲息。
我怔怔地望著他方才立身的虛空。
膝上多的他的重量,很沉、很沉。
斗轉星移,雲水時光,我還是第一次覺著原來時間可以過得這麼淒涼。將昏過去的有期扶到床上後,我張皇無措,不知如何是好,過了一陣,還是小車子及時將冰塊臉叫來,就著有期那脈把一把。
冰塊臉一把脈,眉一凝;再一把,臉色更差了。把了小半個時辰,起身便問:「他為何會去燃燒自身魂魄?!」
我啞然,霎時靈明盡空。
幻境中,有期手中的冥火,莫非……
小車子一面抹淚一面道:「有期師兄說,只有這樣可以把師姐從夢中喚醒……他明明說不會有事的……」
冰塊臉面對她是怒不起來的:「我說了,湄師妹神魂是被極強魔物所縛,要救人須從長計議,他——」末了只是搖頭,「燃燒魂魄確可招魂,可他如此行事,也實在太冒險。」
我听到自己呆呆地問:「那,有期幾時能醒來?」
冰塊臉又看察了有期片刻,才道:「今晚便可醒來。魂魄有損但不大,只是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听到他不會連躺幾日,我稍有松氣;可這個未知的後果,也讓我有幾分後怕。但他既能那麼快醒來,這後果應不會太嚴重,無非是多風寒幾日之類吧。
幽座下兩名弟子連連出事,前來圍觀的仙門群眾數不勝數,里三層外三層,不過都給我的一道障擋在外面,是以連陸月歸雁都只能干著急。可若放開那法障,仙門八卦分子魚貫而入,那還了得,我只得讓冰塊臉出去時說一聲,免得她們太過擔心。
待到半夜 幽自魔樹親自回來關心自家多災多難的徒兒時,圍觀群眾業已散去,目測關于此事的流言不曉得傳了多少種版本。他好生又將有期檢查了會,也確認雖有損傷但不嚴重,我方才更加放心。今晚還有魔樹事宜, 幽耽誤不得,匆匆看過之後,給我留下一張挺厲害的驅魔符,又迅速離開。
約略是丑時,我同周公將見未見的時候,終于听到了床榻上的動靜。睜眼便見著挺尸的有期坐起了身子,于是我立馬讓周公滾回去,飛快步到他床前坐下,扶住他:「有期。」
他似乎同我之前一般尚在迷茫,以手指踫了踫臉上那條黑綾,很是遲疑:「我……醒了?」
「你若沒醒,那是哪條魚在同我說話?」他的聲音听上去挺有中氣,果然是傷得不重,我這才真真放心下來,「那個,你餓不餓,渴不渴?」
他這個迷茫實在久了些,我就坐在他面前,他的臉左轉右轉,愣是沒對上我的眼;他也沒有回我的話,而是繼續迷茫地撫那條黑綾,復又模模耳朵,神色似乎有點凝重。
我忽然開始擔心他那一丟丟魂魄把腦袋一塊給燒壞了,按住他肩膀搖了搖:「有期,你在找什麼?我就在這。」
他恍然一般,像是終于尋到我,淺淺一笑:「我……我在找玉佩,不知到哪去了。」
今日我受的驚嚇頗多,卻只有這個驚嚇真正將我驚住。
那個白玉佩先前被我放在床頭,現在還好好地躺在床頭,且就在有期枕畔不足兩寸之地。他方才尋覓了那許久,竟會沒有找到。
有期似覺氣氛不對,又忙忙改口:「呃,尋不到那個玉佩也不打緊。我那個,有些渴,師姐可否給我些水?」
海水自然不能喝,我連忙跑到桌前斟了杯海中茶,又端到他面前來。
他伸手來欲接過,手卻抬得太低,只踫到了我的衣袖,再一點點模索上去,才模到那杯茶,接過去。
自始至終,我的手一直在發抖。
待他飲盡,我再顧不得被我打翻的杯盞,猛地上前捧住他的臉,唇齒間發出顫顫的聲音:「有期,你看著我,我在這里,你看看我。」
我看不出他是在發呆,還是在繼續迷茫,還是別的什麼。可是,我寧可他是真的在發呆或者迷茫。
他的手一番亂動,終于模到了床頭的玉佩,身子隨之略略一僵,過了半晌,才勉強對我笑了笑:「無妨,不過是燒傷了些許魂魄,並不會危及性命,你……別太擔心。」
我決計不听他的鬼話,捧著他的臉,拇指在黑綾上輕輕拭過:「你又看不見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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