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知有期本就沒事,此刻在耳旁听到他撲著熱氣的話語,卻又好像恍如隔世一般。轉過身的剎那,眼角平平泛起溫熱。
倚著桃樹的人一身墨藍,嘴邊牽起淺淺的笑,眼角眉梢氤氳著和風般的暖意,依稀是幾千年前,他在蓮池邊與我初見的模樣。
他抬手撫上我的臉,神情專注得讓人心疼:「抱歉,讓你擔心了。」
我賭氣甩過臉:「我才沒有擔心你。你在阿月的夢里侍奉高堂溫香軟玉在懷女圭女圭滿地跑,關我什麼事。」
「既然師姐不願為我生一個女圭女圭滿地跑,那我還是回夢——」
見他要走,我趕緊喝下:「站住!」
他含著意味深長輕笑又轉了回來。
我這才知上了他的當,一腳踹過去:「誰要跟你生女圭女圭滿地跑!」
他並不躲閃,由我踹了幾——腳,忽然走近來,一臉壞笑,悠悠地復述:「誰要跟我生女圭女圭滿地跑?」
還真是師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不過,看在他剛剛回來的面子上,本姑娘就大度一點,原諒他了。我抄起手臂:「你怎麼還知道從夢里出來?」
他眸色黯了兩分,話中盡是無奈:「我何嘗不知那是夢。」
我甚驚奇地托住下巴。
他幽幽嘆息,右手緩緩攥緊:「母妃不會回來了。那一日我親眼見到的,母妃被幾只狼撕成碎片,尸骨不存,就這樣……這樣……」
我連忙伸手去掩了他的唇。多久沒有揭過的傷疤,如今揭開,還是血肉模糊的吧。
我細細勸道:「不管怎麼說,德妃娘娘是要你好好活著。你越是思念她,越是要活得好才是。」
「我會好好活著。」他沉了聲,「我會手刃武氏,為母妃報仇。」
心頭一聲咯 ,我狠狠哆嗦了一下。
「從前,我總遺憾沒能在最後一刻為她盡孝……」他的笑含著些許苦澀,「如今能在夢中得償所願,也算是了無遺憾了。不知此地是什麼幻境,又是誰給我造的夢?」
他問得隨意平淡,我卻半晌沒支吾出個字來。
因我沒法把陸月所作所為直接和盤托出,更沒法將她拖過來給他邀功。陸月早已不知何時沒了影。
他大略是頭一回見我有問不答,眉頭蹙了一蹙,這才四下覓了一番:「我記得,似乎剛才阿月也在這。」
說還是不說,這是個問題。
先前陸月最後一絲清醒的靈識來尋我,話中意思便是讓我去殺了業已喪魂失智的她,以免繼續禍害蒼生,以免……讓有期討厭于她。
她想讓有期記住的,是木葉園里緩緩綻放的一朵紅蓮,是這一生默默陪伴了他十年的阿月。
可她是伏羲琴靈,要在人界興起板蕩,並不比辛羽麻煩多少。現下已有千百人魂因她不能輪回,我必須……
我稍稍理順思緒,化出一把念劍:「這里有妖物作祟,你先回去,我處理這里即可。」
有期不為所動,看了我良久,道:「我自己的琴我最清楚,這處幻境的靈氣,與伏羲琴一模一樣。」他握住我的手,半分也不放開,「若是有什麼危險,我更不能丟下你一人。」
我這師弟將我性子把得忒準,充分認識了矛盾的普遍性,將我多次發揮師姐保護師弟的本能總結出規律了。
我扯著面皮干干地笑,悄然推月兌他的手:「哪有什麼危險……你在蜀山也該听說了,我白撿了身靈力,現在除妖正好活動活動。」
「既然沒有危險,便讓我一同去,」他頗為霸道地再度拽住我的手,「你現在是我的女人。」
語氣男人得有些虛幻,糊得我當即一懵:「啊,那個……」
「阿湄,你知道,伏羲琴是神器。它的力量,不是些許靈力能夠抗衡。」他語重心長得像是教導徒弟,「你不讓我同去,是擔心我,還是在欺騙我什麼?」
我只覺右眼皮直跳,背後涔涔滲出冷汗。
自覺已夠鎮定了,可還是三言兩語就被戳破謊言。唔,莫非我心里的話真是寫在臉上的?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古人誠不欺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見再也躲不過,垂下頭低聲道:「有期,這個幻境和你的夢……是阿月設的。她就是伏羲琴靈。」
他僵了一僵,卻仍是半點不移地看著我的眼楮。
我只得繼續道:「武氏身上有極重的濁氣,她為了緩解濁氣的傷害,便將它們部分轉移到三皇神器上。阿月她、她已經因為這個入魔了,所以才吸納了長安千百人的魂魄,只為用它們,來給你做一個美好的夢境。」
入魔之人,總會因為之前的執念變得極端。陸月的執念,便是有期吧。
他怔怔地退了幾步,眸中閃過一抹恨意:「又是武氏……又是她!」緩了片刻又沉下怒氣來,平和的語氣中夾著些許顫抖,「阿月她現下如何了,有沒有驅除濁氣的辦法?」
我搖了搖頭。
連力量最強的魔神都無法,誰還能有辦法。
有期默了一會,沉聲:「那你方才說的‘除妖’,是不是……是不是要……」
他到底是順藤模到瓜了。我挺著他既驚且傷的目光,甚為艱辛地微微頷首:「如果無法可改,要避免她害更多的人,只能殺。」
他身子如遭雷劈一般又是狠狠一僵,繼而幾乎是咆哮著一拂廣袖:「絕不可以!」
「有別的辦法,我當然也不希望她死。」我咬了咬唇道,「我想試著勸勸她,哪怕能壓制一時的濁氣也好。鎖妖塔本是鎮壓妖魔的地方,對魔氣濁氣之類應該有所壓制之效,只要能先讓她冷靜下來,再送去鎖妖塔頂層修養,興許會有些作用。」至于到底會不會有用,我自然不知,可若不這麼說,有期怕就不會是跟我喊話甩袖子這麼簡單。他心里頭顯然有陸月的位置。其實也很有道理,十年青梅竹馬,若是沒有,那他就不是我重情重義的有期了。
可按現下這個狀況,這個醋本姑娘只能端回蜀山喝去。好歹本姑娘是個半吊子神,自當將人命蒼生看得最為重要,至于陸月是誰家的妾,暫且都是零碎小事。
甭管本姑娘這話真不真,他半信半疑間至少心境平復了許多,只是一張臉依舊白得滲人,半點血色也無。
不及我再做思想開導,這幻境里頭的地面猛的一震,晃得我倆眼疾手快扶住旁邊的桃樹才穩妥,且連桃花也給晃得簌簌飄落。抬頭一瞧,湛藍秀麗的幻境天空驀然卷為紫色,無數星點自地面升起,源源不斷往天上聚去。
那星點是人的魂魄,是被辛羽所殺的人的殘魂。
我再顧不得思想開導,攜了念劍踩上一股風,飛速往那頭半空奔去。奔著奔著依稀覺到方才裙角似是被輕輕拽了一拽,便回了個頭,有期果真御劍在我後頭跟著,慘白的臉被風刮得更顯虛弱。
前頭很快到了星點攢聚之地,紅裳如火的陸月果真在張開雙臂施法,雙目緊閉,眉心的墨蓮冒出陣陣黑氣。我干脆一念劍斬散了她聚的一堆魂,她才慢悠悠睜開眼來,血色的眸中似有怒火跳躍。
我退開一丈,為她指了指身後:「你看誰來了。」
我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目光順著觸及愈來愈近的有期的剎那,眸眼中泛上一層清明的烏色。
有期御劍緩緩停住,如常時一般平平淡淡地喚她:「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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