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圍在街角唱童謠的三歲孩童,臉上都是愁眉苦臉的。
她嘆氣,因為身體和身份的桎梏,長時間待在王府中,卻不知外面的情況已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尚京到底是王都,恐怕出了這個地方,就更加亂了。
陰霾重重,分崩離析,仿佛就是天下將分的預兆。
當年獨孤帝統一天下前,可也是這一種感覺?
她本該高興的,此刻卻連一個笑容也覺得勉強。
師父,此刻你是否也在焦頭爛額?
靈芝輕輕說道,「小姐,路上是非多,莫要停留,以免被殃及。」
雲楚如夢初醒,點點頭,掩住了簾子,隔絕了外面的視線。
自藍滄海出事後,晉華的經濟幾經癱瘓,很多店鋪因周轉不靈而倒閉,即使剩下來的,由于進貨不足,也是客源蕭條。听聞國師派五ˋ皇子鳳筠翰來回收藍滄海名下的所有產業,此舉又震驚了滿朝文武,起初安成帝也不同意,但國師信誓旦旦的預言讓人又不得不信,最終還是應允了下來。自此不僅雙腿癱瘓的四皇子鳳雪傾與雲家聯姻成了牽制赤雍王的聯系,連向來遠離朝政被當做棄子的鳳筠翰也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就仿佛是鳳家王權最後一絲掙扎的標記。
幾月下來,雖沒有恢復晉華原來的繁榮,可是成果卻是顯著的,至少尚京的經濟趨于原狀。但雲昭私下和雲楚說過,也只有尚京的經濟恢復得這般好。
換言之,在安成帝和滿朝文武看不到的地方,政權和經濟仍舊在不斷腐敗。
是天意還是人為?
若是人為,為何背後的人獨獨讓雲家看出來?因為他確信雲家為了離開尚京不但不會阻止,反而會在暗中推波助瀾嗎?
「小姐,我們到了。」靈芝小心地喚著陷入沉思的雲楚,心里卻在想這位小姐看似簡單和善,但有時候的心思卻著實讓人猜不透,即使回了雲家,對著王妃世子也是若即若離,表面上挑不出一絲錯處,卻令人感覺不到絲毫親近。若是平常重回家中的兒女,該是卯足了勁兒和家人打好關系,才能保住日後的一世榮華啊!
雲楚淡淡地點頭,任由靈芝拉著她的手走出馬車。青天白日,陽光忽然間明媚得令人覺得刺眼。雲楚走進店鋪的一剎那,微微低頭,瞬間的陰影讓人忽略了她一剎那漫不經心的笑意。
店里的主人是專做布料和絲線生意的,遠近聞名,來這兒之前,雲楚听赤雍王妃講得是天花亂墜,可惜她向來不把心思放在采買打扮之上,自然是沒有什麼概念了,只覺得眼前一片琳瑯滿目,便挑好的顏色指,她指一種,自然有下人給她記著。
這店鋪里的老板人稱于三娘,尚京貴族圈子里的人見過不少,大家千金也認了個全,也算第一次看到挑選繡線挑得如此隨便的姑娘,听聞這位姑娘挑的還是用來繡嫁衣的絲線,這般隨便難不成是不在意婚事?
雲楚挑顏色也著實沒什麼水平,就是將各種顏色都指了一遍,不一會兒,隨侍的人手上的小紙條已經記滿了。
「就這些吧,靈芝,我們走。」解決一大心事之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雲楚拍拍手準備離去,卻是被于三娘叫住了。
後者本沒有想到這姑娘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般風風火火,下意識開口叫住了人,同時腦子飛快地轉動,「啊呀,小姐,再過一刻我們新訂的綢緞就要到了,那一批貨的成色是絕佳的,不知小姐可否有興趣看一看?」
雲楚停下腳步,饒有興趣地回過頭,「老板娘,本小姐買的是絲線,你拿綢緞留我是幾個意思?」
「……」沒幾個意思,正常姑娘家都會看一看的好不好。于三娘覺得自己遇見了一只奇葩,心里這般想著,嘴上掛起了一抹真誠的笑容,「小人只是覺得小姐天生麗質,與那些綢緞十分相配,不看一看可惜了。」
雲楚似笑非笑,「我可沒帶那麼多銀子買下你所有的綢緞。」
「噗嗤。」于三娘忍不住笑了出來,「小姐這般說真是折煞三娘了,若小姐真看上這綢緞了,留個帳便好,小人立刻將綢緞送您府上去,難不成還怕您賴賬?」
「如此,老板娘是非要我看一看這些綢緞了。」意味深長的尾音,令得于三娘和其余在場的人小心肝都顫了顫,下一刻,雲楚不甚在意地說道,「也罷,我本就不急,就等一等吧。」
「小姐請樓上坐,三娘去為你沏茶。」
一個小廝對著雲楚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隨後便帶著雲楚和靈芝主僕二人上樓,代雲在暗中亦是跟了上去。其余的僕從皆在下面等候。
雲楚剛一坐下,便有人上茶,滾燙的茶水冒著裊裊白煙,混著濃濃的茶香,她似笑非笑,看著候在一側的于三娘,「老板娘這茶上的真快,可是一早為我準備好的?」
于三娘沒想到對方如此聰明,微微訝異之後,便嫵媚地一笑,「小姐是冰雪聰明的人,難怪大人對您如此看重。」
雲楚眉梢一挑,「大人?」
忽然,地面上飛出四只帶鉤的鐵爪,拴住了她的四肢。
「小姐小心!」靈芝瞬間感覺到了不對,可是她卻來不及,眼睜睜地看著雲楚座下一片地面塌陷。
雲楚挑眉看向于三娘,實際上這點伎倆她並不放在眼里,只是想看看某人口中的「大人」是誰。
于三娘卻以為對方自于外面隱藏著的那名暗衛,便毫不客氣地打擊,「放心,外面那位有人招呼著。」一面對付靈芝一面對著不斷下墜的雲楚說道。
電光火石間,一個黑影自屋頂破牆而入,手里的布條纏住雲楚的雙手,以雷霆之勢將雲楚托出,那般內力,竟然直接震斷四只鐵爪。
于三娘大叫不好,目光凌厲地看向來人,「什麼人膽敢在此放肆!」可是一觸及來人那張冰冷的銀色面具時,她眼里露出了一絲恐懼,立刻跪在地上,聲音顫抖,「鳳、鳳公子!」
鳳止剎那間往懷中的人嘴里喂了一顆藥。
雲楚因為突如其來的熟悉感沒有防備,來不及反應便吞了下去,剎那間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剝離心髒,撕肉帶血,痛得不能呼吸。
鳳止將雲楚鎖在在懷中,泛著青光的劍指向于三娘,異常冰冷的聲音在空曠的房中響起,「誰準你們動她的!」
「是、是大人想要見見她——」于三娘瑟瑟發抖地說道,「鳳公子,大人十分想念您,希望您可以去見她一面。」
「織錦城還能開店,果真是我當初下手太輕!」
「公子!」于三娘心中一片苦澀,「公子當年因為這個女人毀了織錦城,大人可是一句怨言都沒有,大人對您痴心一片,您怎能如此辜負于她?」
鳳止的耐心向來有限,劍柄一滑,于三娘當場血濺三尺。鳳止剎那間捂住了雲楚的眼,帶她離開了此地。
「織錦城于四年前毀滅,但其城主夫人並沒有死,繼續暗中以城中遺留的店鋪苟延殘喘,這晉華最好的成衣店或者布店五家里有兩家和織錦城有關,你日後要小心一些。」鳳止一路使用輕功,直至城外,才將她放在地上。
雲楚有些失神,好似听到了鳳止對她所說的話,又好似什麼都沒有听到,猶記起當年進城的時候,此處人來人往,欣欣向榮,可是如今卻是一片荒涼,毫無人煙,分明是午時,遠處卻已經看不到炊煙了。
「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雲楚喃喃道。
鳳止看懂了她的疑惑,「你若現在去揚州和天陽走一趟,便知道你所看到的,已經是最好的了。」那人運籌帷幄,想要大亂天下,卻依舊希望這樣硝煙迷眼,百姓妻離子散的場景能讓她晚些看到嗎?
「你想要做什麼?」
「……」
「他又想要做什麼?」
「……等會兒鳳雪傾的人會來這里接你。」鳳止轉身,不想看她咄咄逼人的追問。
雲楚的眼淚剎那間從眼眶中流出來,「流年!」
鳳止的腳步一頓。
「你是流年對不對?」
雲楚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看著他變得僵硬的身體,停在他的身後,「你——」
鳳止閉上眼楮,終是到了盡頭。
「鳳流年,這是牽情蠱的解藥,什麼時候給她,由你來做主。」當年風機崖下,他選擇躺在她的身邊之前,鳳傾闌這般與他說,他便知道,之後的幸福,總是有一個結局的,因為這全部是偷來的。
他緩慢僵直地轉過身體,以極慢的速度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那張熟悉而又清冷的臉,雲楚永遠也忘不了。
「雲楚,真相你永遠也不用知道,你只需明白只要你死了,我們才有活路。」原來風機崖上,那個與自己說著這樣話的冰冷的少年,是鳳流年。
原來,鳳流年,便是鳳止,他一直都是鳳凰閣的第一殺手,從未離開過。
原來,一切又是一場巨大的騙局。
這一次,他們又想要她做什麼?
心中的那一絲牽絆徹底剝離,這個男人,在自己心上的痕跡仿佛在這一剎那消失了一般,可是心不痛了,卻空了,空的連著眼神,一起化為了一潭死水……
如果這世上最終連你都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騙局,我還有誰可以信?
從此之後,鳳流年走了,帶走了「鳳棲凰」,沒有一句解釋,沒有一句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