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她,艷麗絕美,面色猙獰,好似一個惡鬼,令得春天的氣息都在這一剎那凍結,這是一種恨,一種滔天的恨意衍生出來的冷,不同于鳳雪傾性格上天生的冷,不同于鳳傾闌身體上後天的冷,仿佛下一刻,這樣的凍結會因為她的一抹笑容而融化,又仿佛,他們將永遠沉澱,直至再一次爆發。
這本就不是一個好的話題,鳳雪傾微微蹙眉,眼里閃過一絲黯然,他挑起她的一束秀發置于鼻前輕嗅,她的味道,似乎能掩去她的猙獰,覆蓋他心里的慌亂。
他清楚,他抓不住她,不是因為鳳傾闌,而是因為她不愛他。就算她對他發誓會努力愛上他,就算她對鳳傾闌恨之入骨,她依舊無法愛上他。世人總說日久生情,可他怕他們沒有「日久」,又談何「生情」?
雲楚一愣,似乎反應到了自己的情緒偏激了,修長的手至于秀發之上,一黑一白,相反的搭配,總是這麼相得益彰,好似他那只手,將她的青絲也一起變得漂亮起來。
愛恨須臾間,誰解其中味?
「抱歉,我剛才——」
「阿楚,我很高興。」鳳雪傾的雙指還在夾著她一束青絲,仿佛一寸一寸地碾過去一般,他不似從前那般眉眼彎彎,可是漆黑的眼珠里好似亮著點點星光,溫柔似水。
萬丈光芒都透不進的無底深淵,卻在潛移默化間亮起了螢火之芒。
雲楚有些遑論,「對不起,雪傾。」
「這樣便好,別再對我隱瞞了,我允許你恨他。」鳳雪傾撫著她的眉眼,「你這幾日總是對著我十分自然,歡快,仿佛就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我卻一天比一天害怕,你是一個執著的人,怎麼會因我一言兩語便放下一切?可你希望看到我高興,我便高興給你看,即使是假的,我們也可以相互欺騙至白頭偕老。可是自昨日听到你的心疾復發暈倒,我忽然驚醒,我們之間還有一個鳳傾闌,避無可避,逃無可逃,我不該拉著你一起荒唐下去,她損了你的心,毀了我的雙腿,即使是報仇,我也不能讓你一人心里存著恨。」
「你、你都知道?」
「是我的錯,我不夠強大,所以雲家只能拋棄你,讓你再一次遭受眾叛親離。」
「不是,他們不過是一些熟悉的陌生人,與我無礙。」
「騙人,你明明在意的。」鳳雪傾垂眸,「你比誰都在意身邊的人,可是寧可將自己騙得冷酷無情,也要裝作不在意,從今以後,你只需在意我,因為,我永遠不會離你而去。」
「從今以後,你只需在意我,因為,我永遠不會離你而去。」
雲楚的瞳孔一空。
「放心,為師永遠都不會離你而去。」
「愛徒若先死了,為師便為你守墓,直至揚灰錯骨。」
「愛徒何時再回竹苑,為為師再釀一壺相思。」
「他不會見你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在花心思在一顆廢棋之上。」
那人的聲音,從此刻起無數次圍繞在耳邊,無數次的交替,如夢魘一般揮之不去,好似萬箭穿心,痛不欲生。
她不信,鳳傾闌說過,鳳流年說過,雲昭說過,傅雪琛說過,可他們沒有一個做得到的,她是天定災星,她注定永生孤獨。
「……」
不回答卻比回答好的多,至少,她沒有再刻意地騙他,鳳雪傾撫著她的眉眼,「阿楚,從今以後我不再說這些了。」那些情愛,總是太多被宣之于口,可是世上最不能相信的,也是人的一張嘴。
惶惶不可終日,才總是以語言來顯示自己的無能,他不願在如此下去,大不了陪著她走過黃泉碧落,將今生來世都化為繩索,纏于她的身上。
恰此時,一片花瓣扭扭捏捏地落下,正好不偏不倚地貼在她的紅唇之上,尾處翹了翹,便直挺挺地不動了。
雲楚嚶嚀一聲,抬手想要拂去唇上的花瓣,有人卻先于他一步,手指低著桃花,點在了她的唇上。
雲楚張著大眼楮眨巴眨巴地看著眼前的人。
鳳雪傾神色自若,輕嘆,「原也想如此安慰你一番,卻不料這東西先一步替了我,阿楚,為夫很是委屈。」
他瞬息萬變的神情著實讓雲楚嚇了一大跳,就連語氣都仿佛拐了十八個彎兒來,一雙眸子能生生掐出水來。
雲楚默了默,才不確定地問道,「不然你也親它一下?」
鳳雪傾︰「……」
雲楚「唰」地一下跳出對方的懷抱,活動了一番筋骨,「雖然你抱著我不用走路委實舒暢,但你我是未婚夫妻,怎麼說也得注意一下禮節。」
鳳雪傾一副十分受教的模樣,最後感慨,「‘禮節’二字從你口中說出,雖然奇怪了些,不過為夫受得住。」
雲楚的小身板顫了顫。
一口一個「為夫」,偶爾調侃一下她還能承受得了,若以後日日如此,她全身的雞皮疙瘩豈不是不保了?
雲楚覺得此事還是商量一下為好,鳳雪傾卻是理了理衣襟,緩緩開口,「我想過了,你我如今確實未婚,讓你一介女子來我凌雪宮住到底遭受非議,因此還是我搬出凌雪宮,來此處與你同住為好。」
雲楚怔然,忽而,前廳傳來了一陣動靜,一個腦袋探出來,巴巴望著鳳雪傾,「殿下,您的房間在哪一處?」
「找一間離憐郡主最近的房子。」這人的意思,分明是找一間最近的,不管是開水房還是廚房,都給改成寢室。
雲楚感覺自己額頭上的青筋真跳得起勁,「鳳雪傾,你要做什麼?」
「自然是想與你培養感情了。」鳳雪傾答得羞澀,那白皙的臉上點著一團紅暈,當真是秀色可餐。
雲楚覺得她就快把持不住想要撲上去了,暗地里狠狠地掐了兩下自己的大腿,「這樣不好,鳳雪傾,且不說皇上把你放心尖兒上,你處在這樣的位置,暗處定有很多人對你虎視眈眈,凌雪宮重兵把守,到底比這里安全。」
鳳雪傾的神色平靜下來,凝視著雲楚輕輕說道,「若連對付這些小角色的本事都沒有,我要如何護你周全?」
「……」雲楚巴巴地望著他,「可是我怕我被皇城的唾沫星子淹死。」
「那便不要外出了,與我每日賞賞花,聊聊天,听不到外邊的動靜,自然就沒什麼煩惱了。」
「……」
鳳雪傾確實是鐵了心要住下來,即使這樣的行為十分失禮,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不過名聲爾爾,他還是傅雪琛的時候便如此守禮,最後的下場還不是媳婦兒跑了。
索性雲楚隔壁的房間是個普通的小書房,也不需要做太大的改動,當天下午鳳雪傾就搬了床進去,施施然下榻了。
雲楚只氣得牙癢癢,卻也無可奈何。
這個雲府如今只剩下了一只空殼子,連個正經說話的人都沒有,鳳雪傾這行為雖然無賴,可除了那不著調的名聲也損失不了什麼,誠如對方說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便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她的想法確實簡單,也不算天真,因為從這以後鳳雪傾也不容許外面那些繁瑣之事來影響她,她想要听到什麼消息,自有人稟報。後來便也知道凌雪宮中還坐著一個假鳳雪傾,因鳳雪傾本身就少與人交往,被掉包了也無人認得出來。
可是她怎麼覺得這像是在偷情?
「阿楚?」
雲楚發現自己的思緒又飄遠了,淡定地應了一聲,繼續為鳳雪傾按摩腿骨,她這個半吊子大夫做的著實不靠譜,十天半個月也沒看一看他的腿傷,如今閑下來,是該想想辦法了。
可惜鳳雪傾似乎並不著急,還勸她說若實在顯得發慌可以想想,平時怎麼高興怎麼做就成。
她只當對方是自暴自棄,不免好好安慰了一番,令得鳳雪傾哭笑不得。
這幾日外頭依舊風雲變幻,安成帝徹查太子鳳曜的行蹤,竟然還牽扯出洛家與蕭燕候的那筆賬實際上是太子栽贓嫁禍。因為太子長期被洛家壓迫,又不喜太子妃,想要憑借此事發作,一則排除了蕭燕候與四皇子兩個情敵,二則可以理所應當空出太子妃之位,三則水到渠成娶了憐郡主,可惜鳳雪傾那日不在寢宮,委實浪費了這好劇本,最後偷雞不成蝕把米。
「現在太子如何了?」
「听父皇的意思是想要廢太子。」
「唉,真可憐。」雲楚假模假樣的同情道,「也不知二皇子的下落……」
「他如今在中野。」
「你怎麼知道?」
「我的消息自然是要靈通一些,二皇兄為人大才,此番卻是恨上太子了,若父皇真能給他個交代他或許會回來,若……」鳳雪傾沒有再說下去,鳳宸多年受冷落,活得一點也不像個皇子,心中有氣是應該的,只是這份怨懟到底到了何種程度,卻是無人知道。
雲楚搖頭晃腦,「你們家的事情當真復雜。」
鳳雪傾輕笑,「所以我來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