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探頭看君墨宸,只見他嘴唇蒼白,眼眶紅腫,不斷地咳嗽。
有小宮女捧了藥跪在一邊,君墨宸卻是看都不看一眼,他面前的案上是滿滿一桌的奏疏,此時正執筆批閱。
昔日的寧馨夫人沈笑薇,如今已是貴妃了——君墨宸的後宮未立皇後,六宮無首,鳳位空懸,夫人便是最高品階,如今更是越級晉封了貴妃,掌管六宮大權,可見沈笑薇恩寵榮盛。
她此時正一臉焦急地立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
只好言好語地勸著,「良藥苦口利于病,陛下好歹喝點,也不能這樣難受啊。」
君墨宸咳嗽著,頭也不抬,「說了朕沒事,不過風寒而已,哪就那麼脆弱了,再者這湯藥也太苦,拿下去吧,朕說了不喝。」
我差點一個忍不住便要笑出來,君墨宸那樣的一個人卻因為藥苦而不喝藥,實∼在是天下第一罕事。
沈笑薇更加急得不行,轉眼一看到我進來,沈笑薇的目光復雜,又是恨又是喜。
我走上前屈膝行禮,「還未恭賀娘娘晉位之喜,在此賀過,寧馨貴妃安泰……」
未及說完便被她急急拉起,言語間已是全沒了平日里的沉著,「這個時候還賀什麼喜啊,你來得正好,陛下的病來勢凶猛,究竟是怎麼回事本宮日後再跟你算賬,你……」
「你怎麼來了?」皇後未說完的話被君墨宸打斷,我沖著他襝衽叩拜,「傾顏听聞陛下病了,特來瞧瞧。」
「朕沒事,倒是你……咳咳……身子才好,亂跑什麼……咳咳……朕你也看過了,快些回去吧……」並不長的一句話,竟是說的有些費力。
看著他異常嚴肅的神態,卻是咳嗽著說不完一句話,還要逞能自己很好。
我听著听著,便再忍不住嗤笑出聲。
身旁的沈笑薇已經有了薄怒,「陛下面前竟敢如此不莊重。」
「罷了,笑薇,你也操勞一天了,回去歇著吧」言畢又是好一頓咳嗽。
沈笑薇無奈,依言退下,路過我身邊卻是一臉憤怒地看我一眼,我略低了頭,恭敬道,「恭送貴妃娘娘。」
直到殿門合閉,我才又回頭問太醫,「陛下的病是怎麼一回事?」
「你們也退下。」君墨宸忽然出聲要摒退服侍的宮女太醫,明顯便是不許他們對我說起。
「你……」當著一眾宮人的面又不好太口無遮攔了,只好用眼楮怒瞪著他,轉身又對太醫道,「到底如何?」
那太醫停下看一眼君墨宸,見他笑意吟吟,不置一詞才小心翼翼道,「陛下是因前些時日寒氣侵體,又連日勞累,心力俱疲所致,原也無大礙,只是拖了這許久,又正欲夏至,寒暑踫撞,互不相容,所以越發厲害。只是這病又是個急不得的,只能好生服藥,按著方子慢慢調理,不消半載也就大好了。」
我驚了一下,原來他已經病的這樣重,而我卻還以他裝病來處處設防,當真是不該了。
我從宮女的手中接過那一碗墨色的藥汁,確是味道苦澀。
「煩勞拿些蜜餞過來。」我對要退下的侍女道。
侍女應了「是」退下。
待殿中只有我們兩人之後,我才沉沉地呼出口氣,「君墨宸,你這又是何苦呢?」
「你剛剛謙卑恭敬的樣子,著實好看,怎的到了朕這里,便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了?」他答非所問,一臉的戲謔。
我側了側頭,將藥碗放下,「我只是來謝你對嚴奕手下留情,沒有別的意思。那藥是苦了一些,但是良藥苦口,吃完用些蜜餞,便不會那麼苦了。我已看過你,這便走了。」
說完這些我轉身離開。他卻忽然走來,從後面握住我肩膀,強迫我扭轉身去。他的手緊緊地扣進我的肩膀里去,我一陣生疼,卻是倔強著並不開口讓他放開。
他漸漸逼近,有熱熱的氣體噴在臉上,我驚慌起來,「你要做什麼?」
他不管不顧,卻是一下子俯在我肩上,口中喃喃,「只一會兒便好。」
我僵住,身體繃得緊緊的。
過了許久,君墨宸若無其事地放開我,走到案幾前拿起藥碗仰頭一飲而盡,藥應是極苦的,他微皺了下眉頭,然後面向我,將藥碗向下倒了倒。
他臉上認真的樣子,像極了溫順的孩童,我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一回宮,便急急地遣如蘭去品真閣,我也不知是為了什麼,心里慌得厲害,我竟然對君墨宸恨不起來了,這令我害怕。
如蘭出去了許久還未回來,我有些擔心起來,莫不是被人瞧見去了嚴奕所在的品真閣?
在殿中焦急的輾轉徘徊,正要去尋她時,門卻「吱呀」一聲開了,如蘭從門外進來,我一見她才算放了心。
「姐姐等急了罷。」如蘭邁步進來,手中並未如上次一般拿了信箋來。
我並不回答這一句,急道,「如何?可順利嗎?」。
如蘭笑道,「怎樣就不順利了?走過一次的路了還能忘了不成?如蘭可是很快便到了呢,只是與將軍多言語了半日。」
我松了口氣,卻還是隱隱地覺著哪里不對勁。
只是這點不適,很快便被如蘭帶來的消息沖的一干二淨。
嚴奕探听到最近君墨宸的長姐要駕臨,要知道君墨宸極敬重他這位姐姐,如今闔宮都在做準備,要設宴迎接。
我這才想起近日宮中確實忙碌了許多,除個別需要大陣仗的之外,所有陳年的擺設物什全部煥然一新,如今才知道是為何。
這是絕好的時機也是唯一的時機,若要等到君墨宸站穩了腳跟,在想要從他身邊逃開便不容易了。
我一邊听著,手心緊緊握起,掌中已是濡濕一片了。
如蘭問我,「姐姐決定了嗎?」。
我低頭不語,手指不自覺繞著手中帕子,竟無端想起君墨宸認真的臉來,心里微微地生出些不知名的情緒來,連自己都唬了一跳。
如蘭接著道,「不管姐姐怎樣抉擇如蘭是誓死追隨姐姐的,只是……」
如蘭頓住,半晌不言語,我抬頭看她,「只是什麼?」
「沒有,姐姐坐了半日可要歇會嗎?」。如蘭搖頭,並快速岔開了話題,我心中明白,卻不說穿。
「他……近來可好些了沒有?」我猶豫著問出來。
如蘭皺眉道,「狀況仍是不大好,宸帝政事操勞,藥又不按時吃,所以總不見好轉。」
不見好轉?
他也真是,這樣不愛護自己的身體。
「姐姐可要去瞧瞧他嗎?」。如蘭看著我的眼神里竟有一絲絲期待。
我望眼窗外,天已經蒙蒙擦黑,更何況還是……不要與他有太多接觸的好。
我隨即輕輕搖頭,「還是不去了。」
如蘭沉默下來,半晌不言語,殿中氣氛一時沉寂下來。
「怎麼也不點燈?這樣暗。」君墨宸的聲音忽然從外殿傳來,我身體繃住,只听得他又道,「你可歇下了嗎?」。
我欲回了他,只是心口不一的,私心里想著反正都是要離開的了,總不好一直躲著。
遂坐直了身體,簡單理了下鬢角散開的碎發,才開了殿門出去——君墨宸正坐在外面喝茶,馨香裊裊,好聞得很。
見我出來,他微微一笑,眼楮彎成一道深邃的弧度,語調平穩,「見你一面好生困難,我以為你要將我拒之門外呢。」
這話說得曖昧,臉上有些發熱,我微低了低頭,想到殿中黑暗他應是看不到我這副窘迫樣子的,這才又重新抬頭,卻是答非所問道,「還未大好呢,怎麼就這樣四處亂跑。」
他眼底的笑意忽然濃重地要溢出來一般,「好不好的,有什麼要緊,倒是你,這些日子可有出去轉轉嗎?」。
我心中忽然有些發緊,若是被他知道我與嚴奕要離開的消息……
「怎麼了?」他見我半天不說話,奇怪地抬起頭詢問。
我這才發覺到自己竟不自覺出了神,竟然開始顧忌他是不是會傷心,我這是怎麼了?
「是不舒服嗎?」。他放下手中的茶盞,言語間自然地流露出擔憂之色來。
我心中有了微微的動容。
「不打緊,不過是天氣漸漸熱了,睡得不大好。」我胡亂扯了一個理由來。
卻見他松了一口氣,神情放松下來,「怎麼不早說,我有一處清涼苑,內里碧波翠竹,在往殿中用大缸盛了冰塊,涼氣四散,涼爽非常,最是避暑的好去處了。」他目中神采奕奕,「不日我帶你過去瞧瞧。」
我不過是隨意扯謊的理由,他竟當了真,我一時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我故意引開話題,「怎麼你今日竟有空過來了呢?」
他極自然地拿起杯盞低下頭去喝茶,「再有幾日我姐姐就該來了,你成日在屋子里也不好,不如過去玩耍解悶罷,左不過是多走幾步道的事兒。」
果真如嚴奕所說,是他的皇姐架臨,甚少見他這樣一副欣喜的模樣,如此到真是一個頂好的機會呢。
可是,他們的家宴,我去做什麼呢?倒是該打听清楚是何時間,我也好有個準備。
「怎麼了?可是不願嗎?」。君墨宸見我半天不說話,放下杯盞詢問道,言語間隱隱地有些期盼。
「公主是何日過來?」
「若是沒有什麼意外,近日也就到了。」他頓了頓,忽然道,」若你覺得無趣,讓嚴奕……過來也不是不可。」
我心中一震,月兌口而出,「當真?你當真讓他來陪我?」若與他在一處,那豈不是省去了許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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