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來到前廳,君墨宸正坐在紅木八仙桌前細品香茗,面前的桌上,佳肴珍饈琳瑯滿目,卻一口未動都好端端放著,竟像是……等人的樣子。
見我進來殿中的宮女侍者俱都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君墨宸抬起頭,笑道,「你若再不回來,我可要過去搶人了呢。」
我囁嚅道,「不過是與姐姐說會話。」
「你是不餓,我們的孩兒卻該餓了。」君墨宸此話一出,宮中的侍者皆都忍不住輕揚嘴角。
我的臉也漸紅起來。
晚膳的菜依舊精致,只是其中有一道通花軟牛腸,才夾了一筷子到嘴邊,一股羊羶味便撲鼻而來,頓時胃中翻滾起來,我扔下筷子,跑到一旁嘔吐。
君墨宸也跟過來一下一下順著我的後背,關切道,「怎麼了?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我吐得眼里都蓄滿了淚,抬起頭淚眼婆娑道,「那道菜怎麼會有羊羶味。」
君墨宸道,「那道通花軟牛腸是用羊油烹制的,你聞不了這味?」
我點點頭,又想起那股令人惡心的羊羶味,便又吐起來,甚至將下午在謹蘭苑用的點心都吐了出來。
我蹲在地上,身體疲軟無力,眼楮又紅又腫,難受極了。
君墨宸的手握著我的手臂,只一個用力便將我從地上拉起。
我暈暈乎乎地站在他身邊只覺得頭重腳輕,眼前陣陣發黑,然後,一陣天旋地轉,便覺得腳離了地。
待反應過來時才發現是君墨宸將我打橫抱起,他一迭聲地對著宮女侍者吩咐,「去喚太醫來。」
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在內殿的榻上,動作小心的讓我覺得自己仿佛是一件稀世珍寶,被人小心翼翼地愛護著。
他一直起身,我這才發現他的身上有一大團的污漬,應該是方才不小心沾上去的嘔吐物,他卻渾然不覺。
我才揚了揚手,他便焦急地過來道,「怎麼了?還有哪里不舒服?」
我搖搖頭,指著那處污漬,有氣無力道,「皇上的衣裳髒了。」
君墨宸愣了一下,似乎極為開心,正在這時,殿外有人報,「張太醫到。」
君墨宸立即宣了張太醫進來,張太醫為我搭脈細看,然後捋著下巴上的山羊胡沉思半晌道,「美人並無大礙,只是胎中正常的害喜之癥,只是……」
張太醫有話卻不說完,低垂著眼沉思。
只是什麼?我心中忽然有一絲不安,君墨宸卻早已按耐不住地發話了,「只是什麼?說話莫要吞吞吐吐。」
張太醫忙下跪道,「微臣還未確診,想先問一問姑娘。」他探尋地看向君墨宸,一臉嚴肅,事關于月復中胎兒,君墨宸也想不了許多,便沉聲應下了。
張太醫這才道,「美人近來可是時常覺得乏悶無力,身體不適,小月復脹痛?」
確實有這些癥狀,原本還以為是孕中的正常現象,現在卻覺得好像並不簡單。
張太醫見我應下,神色立即便緊張起來,「果真如此。」
「到底怎麼回事?」君墨宸的語氣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威嚴來,令人不寒而栗。
張太醫這才道,「若微臣猜的沒錯,美人應是中了茴香之毒。」
我疑惑道,「茴香?」
張太醫解釋道,「茴香其實是一種香料,用茴香燻衣可以使衣裳散發清香,有提神的功效,但是孕婦忌聞,聞多了會使體內胎動不安,最終導致滑胎,敢問,美人身上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我臉色白了又白,震驚的不能言語,手指放在月復部越收越緊,怕的身體都微微顫栗。
君墨宸瞥向身邊的如蘭與巧荷,如蘭巧荷慌忙地跪下。
如蘭道,「自從美人有孕,奴婢便萬分小心,吃食用具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香料自然也不敢怠慢,美人用的香料都是奴婢仔細揀選出來的,應該沒有問題。」
應該沒有問題,果然,听得這一句,君墨宸的眼楮危險地眯了眯,往常這時,我定會站出來為她說話,可是這一次……
如蘭做事向來馬虎,是我一味縱容,可是如今關系到我月復中孩兒性命,我還怎樣容她如此下去。
君墨宸厲聲道,「應該沒有問題?伺候主子如此不用心,是不是要你家主子真出了什麼好歹你才安心?」
如蘭眼中盈滿了淚,牙齒緊咬下唇,想要說什麼最終卻還是未說出來。
巧荷接過話,語氣沉穩道,「美人房中用的香只有兩種,一味是安睡的馨香,一味是寧心的檀香,奴婢知道香最是能傷人于無形的,更是半點不敢馬虎,每每從內務府拿來,必仔細查驗才敢用,便是再小心也沒有了。」
我暗暗點頭,巧荷雖才比如蘭長一兩歲,但到底經的事多,這一番話說下來讓人再挑不出半點錯處,看來,如蘭需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張太醫的臉色濃重起來,「照巧荷姑娘如此說,那茴香通過香料直接送進來倒是不太可能了,茴香常用來給衣服燻香,可是美人的衣服上沾了這些東西?」
「這便更是不可能的了。」張太醫話音才落,巧荷便出言否認,「美人的衣服件件都是經了奴婢手的,每每燻香都是親自做來,連新裁的衣裳奴婢都要細細地燻了美人最愛的檀香,半點錯處也沒有的。」
見她說得斬釘截鐵,殿中人都陷入沉思,既如此那茴香從何而來呢?
躺了這許久,我身子有些酸,略翻了翻身,衣裳便壓在了身下,我伸手去扯,電光火石間便想起來了。
冊封那日,內務府送來的吉服,因為是冊封前一個時辰才送來,時間匆忙便來不及再拿去燻香了,猶記得我還將鼻子湊到衣裳上去聞,當時還覺得清清淡淡的好聞極了。
心中知道是一種陌生的香味,只是當日事多,便沒有放在心上,如今想來,那味道很可能便是茴香了。
我慌忙將這些說出來,張太醫道,「這便是了。」
我又吩咐巧荷,「我記著那吉服還在櫃子里放著呢,拿出來給太醫查驗一下吧。」
張太醫擺手道,「這種香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消散的,美人冊封也已經許久,現在必發現不了什麼了。」
我愣住,只听得張太醫道,「幸虧美人的吉服只穿一日,聞得不多,是以癥狀輕微,也算有驚無險,微臣開服安胎藥來,美人服用幾日也就無礙了。」
送走張太醫,君墨宸又遣散殿中的宮女侍者,只余我們二人,我的手指緊攥著被角,指關節陣陣發白。
君墨宸看我半晌,忽然道,「若是覺得心里難受,便哭出來。」
我雖未答話,眼眶卻漸漸紅起來,我不是心中難受,而是既委屈又害怕,是什麼人非要將我置于死地,如今更是連我的孩子都不放過?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他們如此恨毒了我。
「是我不好,沒能照顧好你。」君墨宸難得一見地不高高在上盛氣凌人。
我卻沒有一點波瀾,平靜道,「自然是要怪你的。」
如何能不怪呢?是他說,「傾顏,等孩子出世了,我一定會對他非常非常好,不讓他吃一點苦,我會盡全力護他周全。」
可是如今,我的孩子他險些便不在人世了,我只覺得後怕,當真是防不勝防。
「你放心,這件事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必定追查到底。」君墨宸的神色竟像是發了狠的,眼底一層濃重的憤怒。
我心里知道,他這樣一查,宮中又要好久不得安寧了,說不定從前的風波還會再來一遍,但是我顧不得這麼多了。
君墨宸這樣起碼會讓宮中的人知道,他極為在乎這個孩子的,讓他們有個忌憚也是好的,何況,我也實在想知道,是誰如此狠心。
抬眼瞧見君墨宸方才那身衣裳還未換掉,衣裳上依舊是一大塊污漬,想起他連晚膳都未吃幾口,便陪著在這折騰,我到底還是于心不忍。
我道,「你還是去把衣裳換了吧,我命如蘭將飯菜熱一下,你好歹吃些。」
君墨宸卻皺皺眉頭,「怎麼,這便嫌棄我了?」
我撇撇嘴,故意道,「皇上九五至尊,臣妾小小女子,哪里敢嫌棄皇上。」
君墨宸心情極好地笑起來,「那為夫便不換了。」
說著便將外袍三下五除二月兌了隨意丟在一邊,掀開被子便躺在我身側,我身子一僵,轉移話題道,「皇上飯都沒有吃幾口,想必餓了……」
「你是在提醒為夫該吃些什麼了?」君墨宸的笑意曖昧不明。
我理所當然便要點頭,在看見君墨宸這抹不明的笑意後,立即噤聲,誰知道他要打什麼鬼主意。
君墨宸湊近了,在脖頸處輕輕噴吐出一句,「娘子你真是可愛。」
娘子?我渾身一顫,頓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見我這樣,君墨宸卻心情大好地抱住我,感受到腰間環繞的手掌,我身子直直地僵住,君墨宸卻並沒有其他動作,手指只放在腰間便一動不動了。
一種異樣的感覺瞬間襲滿全身,我一動不敢動地躺的僵直,半晌再轉過頭去時,才見身側的君墨宸已經有了輕輕的鼾聲,呼吸均勻,想來應是睡得熟了。
我這才放松下來,轉眼打量熟睡的君墨宸,雖然日日見到這張臉,這樣面對面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出神。
想起他方才自稱為夫,我不自知地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