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到麟趾宮,我沒有任何停頓直接便去了莊宜的謹蘭苑。
謹蘭苑本就不大的空間里果然是烏泱泱一屋子的人,只有正中坐著的女子綾羅華服,眾星捧月一般,這自然便是岑離夫人了,其他的都是隨侍宮人。
我環視殿中莊宜姐姐坐在榻上,身側是兩個粗壯的女子,其中一個拿著一把短刃放在莊宜的脖頸上,面色凶戾。
莊宜一見我進來,便坐也坐不住了,急道,「你怎麼來了?快些離開。」她正欲站起,無奈被身邊的女子牢牢按住,半分動彈不得。
我並不理她這一句,只向著坐在正中的女子平靜道,「岑離夫人到訪,傾顏有失遠迎,還望夫人見諒。」
岑離夫人卻並不說話,一旁的侍女輕蔑道,「有失遠迎?還真當自己是這麟趾宮主位了?當真不知所謂,在娘娘夫人面前也這樣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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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靜地看著岑離夫人,並不理那侍女,這種莫須有的話只會越描越黑,倒不如置之不理。
岑離夫人的容貌並不是一等一的出挑,甚至只能算得上清秀,此時只面色平靜地坐著,也頗有一種靜如嬌花照水的嫻雅,半晌才輕笑一聲道,「你竟然還敢來?」
我笑道,「夫人又不是洪水猛獸,傾顏如何不敢來。」
岑離夫人還是之前的表情沒有一點變化,滿臉平靜道,「你既來了,那本宮也廢話不多說,她或者」她伸出涂著鮮艷蔻丹的指甲指指一邊的莊宜姐姐,又指著我然後手指緩緩下移停留在月復部的位置,「你的孩子,只能活一個。」
我下意識地用手護住月復部,仿佛只要這樣便可以保護我的孩子免受傷害。
他不過只是一個正在孕育中的無知生命,為什麼這樣大的天下竟容不下我的孩子,連一個讓他看看這世界的機會都不給他。
我平靜道,「嬪妾自認沒有做對不起夫人的事,夫人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岑離夫人的笑中滿含嘲諷,催促道,「想好了麼?」
我沉默著,想要以此拖延時間等待君墨宸到來,岑離卻仿佛已經看出了我的意圖,不耐煩道,「看來美人還沒有想好,那本宮便來幫美人一把罷。」
說著一揮手,宮女手中鋒利的刀刃便劃破了莊宜的臉頰,登時便有鮮血流出來,莊宜渾身一個顫栗,只強忍著不叫出來,眼里卻已經有了盈盈粉淚。
岑離夫人轉過頭來,「怎麼?美人想好了嗎?若是沒想好,本宮不介意再幫美人一把。」
眼瞧著那把刀刃又要落下去,「住手,住手。」我慌亂地阻止。
我知道,拖延時間這條路是行不通了。
我心里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地盼望過君墨宸。
岑離夫人冷漠道,「美人是要保哪個?」
我深吸口氣,強壓下涌上來的委屈與淚意,走到莊宜身邊,看著她全是血的半張臉,拿出身上的手帕為她擦拭。
旁邊的兩個宮女看向岑離夫人,見她點頭,才退守到一邊。
「傾顏,一命換一命不值當,舍我一個不怕的,你快些走吧。」莊宜到現在還是勸我離開,只是我如何能將她置之不理呢?何況,我如何還能走的了?
我扶起她,將那塊沾滿血的手帕塞給她,把她推出門外,「快走,我不會有事的。」
莊宜無法,見到她終于一步三回頭地出了謹蘭苑我才松了口氣,轉過身面對著她們。
至始至終岑離夫人都未阻攔,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見我轉過身來,岑離夫人才輕笑一聲,「夫人姐妹情深,看來是要舍棄月復中孩子了?那本宮便全了夫人心意。」
她話音才落,身旁便有婢子捧了一碗墨色的藥汁,只一眼我便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我緊緊護住月復部,一點點後退,岑離夫人的聲音冷冷地,「這是我特意找來的滑胎藥,左不過就是一柱香的功夫也就完事了。」
一碗藥汁,一炷香的功夫我懷了三個月的孩子便沒了,多諷刺,我原本以為自己堅強的很,可是到這一刻,我卻開始害怕,護著月復部步步後退。
「美人是要自己來,還是要本宮幫你一把?」
我只僵直了身體一步步後退,微微搖頭,不要,我不要喝,我不要舍棄自己的孩子。
岑離夫人面色一凌,沖身邊的侍女道,「你們等什麼,還不去幫幫宓美人?」
岑離夫人一聲令下,我拔腿便要跑,卻看到殿門早被她們關了,我被一眾人押著動彈不得,只瞧著那碗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牙齒被撬開,藥汁強行灌入嘴里,我嗆得咳嗽卻掙扎著怎麼也不肯咽下去,岑離夫人的面孔忽然出現,她用力捏了我的鼻子,登時呼吸的通道被阻,下意識便要張嘴呼吸。
只是一瞬間,那藥便進了喉嚨。
她們一放開我,我便趴在地上,極力地想要把那藥從嗓中摳出來,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孩子,你乖乖的,不要離開……」
我怕的很,難道我與這孩子的母子情分只有三個月嗎?
岑離夫人俯來,在我耳邊道,「你可體會到昀修儀失掉孩子時的心情了?想來本宮的妹妹在天之靈也可安心了。」
昀修儀?妹妹?
我頓時忘記了去摳口中的藥。
直到一陣又一陣的疼痛襲來,我痛地蜷縮在地上,禁不住地**。
孩子,我的孩子,我要失去你了嗎?
「傾顏。」君墨宸的聲音仿佛平地驚雷一般響起,殿中的女子都著了慌,除了岑離夫人。
君墨宸眼中仿佛噴吐著火焰,咬牙切齒,「將那賤人給朕拿下,朕要親自處置她。」
我疼得雙眼迷離,緊緊地攥住君墨宸的袖子,**道,「救……救他……」
君墨宸將我打橫抱起,聲嘶力竭道,「叫太醫……」
我從未見過這樣失態的君墨宸,可是不中用了,我能感覺到孩子在我體內一點一點流失,一點一點離我而去。
我疼得幾近昏厥,卻還是硬撐著听太醫道,「微臣無能……已經是回天乏術……這紅花極為傷身,只怕美人日後再不能有身孕了……」
鋪天蓋地的疼痛涌上來,卻都抵不過心里的痛。
許久,我才終于從嗓子里嘶吼出一聲,「……孩子。」
娘親不是叮囑了你,一定要乖乖的不要離開嗎?怎麼如此不听話呢。
君墨宸垂頭,「我來晚了,對不起。」
我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臉色青白,眼前逐漸朦朧,昏暗。
仿佛是做夢,卻又什麼都清楚的樣子,我又見到了昀修儀,她站在面前,臂彎下攬著一個小孩子。
明明近在眼前,我卻看不清那孩子的臉,明明不斷地想走到她們身邊去,卻是怎麼也過不去,仿佛原地踏步,我只好說,「既然來了,進宮里坐坐吧。」
她卻不理不睬,轉身便走。
我忽然驚慌起來,那孩子是我的,她不能帶走,我追出去卻已經沒有了人影,整個宮城一片死寂。
我終于啼哭出聲,「那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帶走。」
哭著醒過來,便見到君墨宸守在榻邊,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眼楮血紅,滿臉疲憊,但更多的卻是愧疚。
昀修儀的事已經過去了許久,我以為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原來,終究還是有人放不下的,她的孩子沒有了,便要用我的孩子來償還,那麼現在算是平了罷。
我想起才從青鸞宮回到麟趾宮的那段時日我做的夢來,也是那樣的無力,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里淌出越來越多的血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流失。
卻無能為力,我救不了他。
這些日子的擔驚害怕,也不是沒有道理,也許我一早便看到了結局,便知道這孩子護不住,卻還是拼了力氣想要護他周全。
我將手覆在月復部平靜道,「他不在了,是不是?」
君墨宸沉默著,握著我的手卻一點一點地收緊,半晌,才嗓音暗啞道,「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還會有孩子的!還會有孩子嗎?
我呆呆地望著頭頂的羅帳,太醫的話回響在耳邊,「……這紅花極為傷身,只怕美人日後再不能有身孕了……」
我知道他是寬慰我的,我再不能有孕了,我再也不能有孩子,我再也不能做母親了。
閉上眼楮,眼淚從眼角簌簌跌落。
「傾顏,我晚了一步,我沒有護好你們母子,我……」君墨宸的聲音難得哽咽起來。
原本滿心的責備瞬間便柔軟下來,孩子是我的也是他的,沒有保住孩子,他此時一定比任何人都難過。
我道,「我不怪你。」也許冥冥之中這個孩子便注定不是我的。
听得我如此說,君墨宸握著我的手不覺緊了幾分。
我又問他,「瀝王的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像我之前猜想的那樣,將我交出去,我在賭。
「區區瀝王,我還不放在眼里。」君墨宸為我掖了掖被角,平靜道,「傾顏,我君墨宸發誓,日後定不讓旁人再傷你一份一毫。」
我還沒有想清楚他前面的話語,卻被他後面的話語驚的睜圓眼楮,他的面色陰鷙,目光堅定的令人深信不疑。
淚光一點一點充盈上眼眶,我知道,我到底還是賭贏了,他來救我了,雖然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