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君三尺 第四十五章  梅艷香冷雪掩城

作者 ︰ 墨衣涼

等我終于能起身時,今冬的第一場大雪便來了,紛紛揚揚地飛了一夜,早上一睜開眼楮就覺得殿中亮堂了許多。

如蘭裹挾著滿身寒意進來,她的鼻尖臉頰都凍得紅紅的,還猶自興奮道,「姐姐,外面落了好大的雪,白皚皚的,後院的梅花也開了,白雪紅梅,好看的緊。」

我笑起來,「便是你最貪玩了,什麼好玩的事都瞞不過你去。」

如蘭問我,「姐姐可要出去看看嗎?」。

我愣愣地看著窗戶上被雪映得明媚的紙,道,「莊宜姐姐還是那樣嗎?」。

莊宜自從上次被岑離夫人她們傷了臉,所以總不願見人。

如蘭嘆口氣道,「情緒好了許多,只是總不出門。」

想來也是我連累了姐姐,若我當時沒有猶豫那一會子姐姐也便不會受傷了。

我道,「去看看姐姐吧。」

如蘭忙應了,然後拿過厚衣裳來一件一件為我穿戴好才出了門,果然是極冷的,一出門便有一陣清冷的寒風夾雜著雪花撲面而來,我不由地打了個冷戰。

放眼望去,宮城盡都成雪白的了,一片銀裝素裹,仿佛冰雪琉璃之城,果然極美。

我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踩著皚皚白雪去往謹蘭苑。

一進門,姐姐身邊的小宮女品兒和筠姒便笑道,「方才姑娘還念叨您呢,可巧就來了。」

品兒筠姒從前都或多或少服侍過我,也算知根知底的人,便把她們指來照顧莊宜姐姐了,也穩妥些,是以她們在我面前也不甚拘束。

說話間我伸手在外面的地上握了一把雪在手里,然後狡黠地沖她們笑,她們便立即明白過來,如蘭附在耳邊小聲道,「姐姐還是那樣貪玩,一點沒變呢。」

我們這邊話音才落,邊听得內殿里莊宜朗聲道,「是傾顏來了罷。」

我們相視一笑,我一邊進去,一邊笑道,「你耳朵倒靈。」

莊宜坐在窗邊的小炕桌上,身上搭著一方薄被手里還攏著個湯婆子,旁邊的地上炭火燒的正旺,殿中暖意融融的,她最是畏寒,一到冬日本就不愛動彈,傷了臉更是少出門了。

我一眼瞥到她臉上的傷痕,已經結了血痂橫亙在右臉,原本白皙的皮膚襯著這道血紅更是觸目驚心。

我眸色一暗,慌得轉開了目光。

殿中一角的白瓷瓶里插了一束含苞待放的紅梅,兀自開得鮮艷,我笑道,「姐姐倒是早,如蘭方才在宮中才跟我說紅梅開了,姐姐這邊就折了回來。」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教枝頭空寂寞。」莊宜笑著應了我一句,又道,「白站了這半晌,冷不冷?快過來烤烤火罷。」

我這才想起手中握著的雪,攥了這半晌,已經開始融化了,我笑著走到姐姐身邊道,「姐姐,傾顏給你個耍物好不好?」

莊宜才露出好奇的神色,我便將手中的雪快速地貼在她的手臂上,她未及防備,冰得倒吸口涼氣。

笑罵我,「你這蹄子,當真是壞透了。」

我得意地笑出聲來,連外殿的如蘭她們听見都笑成一團。

姐姐指指我,雖是嗔罵臉上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合著都團成伙來欺負我一人呢?」

我擦掉手上的雪水,走過去將手放在炭火上烤著,一邊笑道,「姐姐可是好了,這好容易今年的第一場雪,你卻連冷暖都不知豈不是可惜,妹妹幫你拿了來,你還不領情,真是冤枉呢。」

莊宜掌不住笑起來,「最是你這張嘴,無賴得緊,只是我這幅白雪紅梅的樣子,哪里抵得過擷綺館的紅梅呢?」

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自己時,登時眼淚便涌上了眼眶,哽咽道,「姐姐……」

莊宜著了慌,「哎,好端端的你哭什麼?」

「姐姐,你可怨我麼?」

莊宜嘆口氣將我拉到她身邊坐下「如何不怨,我怨你真是傻,如何不保自己的孩子,卻反過來保我?」

我眼楮澀澀的,半晌才道,「孩子可以……再有,姐姐卻只有一個。」

莊宜登時便落了淚,「凌莊宜何德何能值得妹妹如此用心待我。」

我緊緊握了她的手道,「我們是姐妹,何苦說這些外道話。」

姐妹二人哭了一回,笑了一回,末了,莊宜道,「不如今夜便歇在謹蘭苑罷,我們姐妹好好說說話兒。」

我笑著點頭。

從謹蘭苑出來,獨自踏雪走了半晌,我忽然回頭對如蘭道,「岑離夫人是押在冷香館的嗎?我要去瞧瞧她。」

如蘭嚇了一跳,「姐姐作何要去瞧她,她害得您還不夠麼?」

我盯著遠處廊檐上的皚皚白雪,便想起了姐姐雪白的臉上那道血紅丑陋的傷痂,心里一陣陣犯疼。

不由道,「我要找她問些事兒。」

與如蘭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關押岑離夫人的地方,是一個極其偏僻冷清的地界,殿門口的積雪都無人來掃,門匾上三個大字「冷香館」,更顯得淒廖。

這是專門用來關押犯了錯的宮人或被廢嬪妃的,冷香館,听著便覺心中一沉。

冷香館有一處是專門的牢獄,如蘭賞了獄頭一錠銀子,那獄頭便點頭哈腰諂笑著帶我們進去了。

牢獄里面沒有一絲暖意散發出一種陰寒,才進去我便打了個冷戰,一路進去,牢中關押的女子無不是臉色鐵青,瑟瑟發抖,身上單薄的一層衣裳根本不足以御寒。

岑離夫人就在最里面的牢房,條件簡陋得很,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雜草,以及一層單薄的被褥,岑離夫人便在那一小塊地方上坐著。

仿佛是受過刑的樣子,身上滿是斑斑駁駁的血跡,雙眼無神,正低頭摳著地上的泥土。

獄頭沖我福了福身道,「娘娘,這便是了。」

我走上前去看她,她卻不動聲色,仿佛不知道一般,頭也不抬一下。

獄頭凶戾地沖她吼了一聲,「見著貴人也不知道行禮?」

她抬頭看我們一眼,竟驚慌地縮到了牆角,瑟瑟發抖。

獄頭見此轉過身來,諂媚笑道,「前幾日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想必是得了失心瘋。」

失心瘋?

我看向縮在牆角的她,驚恐地抬起眼楮看我們。

那日的岑離夫人可不是這樣的,她同昀修儀一樣都是極為沉靜的女子,只是她的沉靜中透漏出隱隱的鋒芒與傲氣。

一點不像是裝出來的,一時之間,心里不知是什麼滋味,五味雜陳。

前幾日她還耀武揚威地奪去了我月復中孩兒,甚至……我做母親的權利,可是今日她卻比我還要慘烈百倍,命運當真是半點由不得人心的。

我示意獄頭打開牢門,如蘭忙道,「既是失心瘋姐姐還是小心些。」

我搖搖頭道,「無妨。」

岑離夫人見有人進來,又驚慌地往牆角縮了縮,見得這樣的她,我忽然沒有了怨恨,放柔聲音道,「別怕,我沒有惡意,不會傷害你的。」

她瞪圓了眼楮看我,怯怯諾諾的樣子,半晌才忽然道,「你是昀兒嗎?」。

我愣了一下,想到她口中的昀兒應該是昀修儀,她眼楮倏忽亮起來,撲過來抓著我手臂,興奮道「昀兒,姐姐為你報仇了,姐姐為你報仇了。」

她的眼楮又忽然黯淡下來,「昀兒,我們一起出宮去好不好,我再也再也不要入宮了。」

說完竟像小孩子一樣嚶嚶哭泣起來,逐漸變成啜泣,然後嚎啕大哭,可見她這些年也是不好過的,盡管得了失心瘋,仍然忘不了心里的苦,就像現在,仿佛發泄一般。

喉中滾動,我一句也不言語,听得她哽咽著說她們幼時的事,一會神采飛揚,一會低沉暗淡,那些同甘共苦的時光,那些單純的往事,再也回不去了。

我又何嘗不是呢?時間飛逝,半點不等人。

直到她說完我才哽著嗓子問她,「你可曾給她下了茴香?」

她忙點頭,又似乎惋惜道,「可惜了,衣裳在內務府放了許久拿到那賤人手中時,味道都淡了,好死不死的,還給她發現了端倪。」

我心髒一窒,「那太醫?」

她理所當然道,「自然是死了。」說完她又怕我生氣似的,急忙道,「她怎麼也生不下那孩子來的,只是我沒有親眼看著她死。」

如蘭臉色一變,猛的將她推到一邊,擋在身前護住我,「這哪里像是失心瘋的人,口口聲聲都是置人于死地,美人當心。」

我卻知道,她當真瘋了,在深宮數十載的岑離夫人,最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如今卻肯這樣明白的說出來。

她被如蘭一推便跌到了地上,嘴角一撇嚎啕大哭。

也許這樣的岑離夫人也沒有什麼不好,高興了便笑,痛了便哭,活的也輕松些。

我輕輕推開擋在身前的如蘭,相對一個小孩子說話那樣,語氣溫柔地安慰她,「往日種種,我不會怪你,你這樣也許是幸運的,只盼你余生平安喜樂,再不要害人了。」

她听得我說話,一雙大眼楮眨了兩下,忽然停止了哭泣。

也不知她有沒有听懂,牢獄的小窗里滲進一縷明媚的陽光來,有細小的塵埃跳躍舞蹈,她呆呆地望著那抹陽光,眼中還含著盈盈粉淚唇角便揚起了燦爛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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