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日格外的熱,太陽火辣辣的,只把人要烤化了,大凌的土地干裂,許久無雨,連莊稼都要旱死。
大凌周遭還是有一條河流的可是如今連河流也干涸了,這里尚且如此更別說旁的地方,听說有些地方已經鬧起了饑荒,百姓顆粒無收,民不聊生。
君墨宸下令開倉放糧,奈何地方官府眼見得是要打仗,竟將糧食按住不動,民眾無以為生,一時紛紛揭竿起義,嚴奕適時打出「反宸復凌」的旗號,不多日竟是匯成了一批規模不小的隊伍。
他甚至將我推出來,說長公主頤駱被君墨宸扣押在宮中,而我是如今僅剩的皇族後人。
嚴奕的一番游說,令眾人群情激奮,紛紛說要隨著他踏平京都,將君墨宸趕回宸國。
我暗暗為君墨宸捏了把汗。
他當時統一天下後,遷都凌國就是個錯誤,且不說當時宸國內部都有一股勢力蠢蠢欲動,況凌國百年根基,哪里那麼容易就能動搖。
京都的百姓都是世代生活于此,想讓他們服從于一個外來的君王,怎麼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雖然君墨宸一直主張休養生息,可到底是新朝,下面人貌合神離,又恰逢這天災人禍哪里抵擋得住呢?
不過數日,天下已是動蕩一片,衡王,瀝王的殘部乃是一脈,勢要取了君墨宸性命以祭奠二王,他們迅速劃分出去,建立政權,國號為「昌」,以二王生前最為信任的人宋弗晟為首。
而嚴奕自成一派,民眾多為凌國百姓,兵士多為他從前舊部,我這才知道原來嚴奕當日保存了這樣多的實力,為的便是今日的東山再起,他竟謀劃了這樣久。
在宋弗晟與君墨宸兩相對峙之時,嚴奕只是叫兵士做好防守,他自己則吃住都與百姓一起,加快引水入田,救治莊稼,所幸大凌臨水,莊稼並未徹底旱死。
經過這一番措施,竟然救活了大部分的莊稼,一時之間人心向背,百姓擁戴。
大批各地災民涌入大凌,嚴奕來者不拒,甚至一視同仁對于鰥寡孤獨者更是照顧有加,一時百姓和樂,竟有了安居樂業的感覺。
而我心中清楚,不過都是假象,如今風雲突變,這場戰爭是遲早都要爆發的,這些都只是暴風雨之前的片刻寧靜罷了。
嚴奕的軍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成長起來,第一片葉子落下時,已然是一副兵強馬壯的景象。
宋弗晟已經與君墨宸對峙許久,不過也是無關痛癢的小打小鬧,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等待一場真正的暴風雨來臨。
正在這時,宮中傳出君墨宸病重的消息來,這無疑是頂好的機會,眾人神色欣喜,君墨宸病重,大權旁落,這自然再好不過了。
我心中揪成一團,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病重?還是在這樣的節骨眼上。
嚴奕狀似不經意的看我一眼,問清起,「這樣的當口,只怕君墨宸有病也會封鎖消息的吧,怎麼還會傳出來?」
听得這樣一句,我心里生出了些期盼,一定是君墨宸的計謀,他不可能受傷的。
「長公主送出來的消息,千真萬確,君墨宸是封了這個消息的,如今知道他病重的也只有咱們而已。」清起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喜色。
嚴奕神情平靜,「可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清起這才為難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嚴奕。
嚴奕心領神會,「公主累了一天,臣先派人送公主回去歇著罷。」
我張了張口,終究還是未說出口,只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不必勞煩了。」說罷轉身出了門。
心里按捺不住的砰砰直跳,一出門便返身縮到門一側,側耳傾听。
「……君墨宸將長公主封為宜妃時,長公主已經有了身孕,如今身懷六甲更是盛寵,這次君墨宸病重便是為了長公主的一根簪子掉進了水里,君墨宸竟然親自下水去找,只是他本來身有寒氣余毒,這次是愈加重了……」
我听著听著,頓時手腳冰涼一片,听他們的意思姐姐也就是如西施妹喜一般了。
我來到大凌也不過才三個月,姐姐竟然已經身懷六甲,還封為妃位,那就是他們早就在一起了,蒙在鼓里的就只有我一個人。
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來,我不忍再听下去,跌跌撞撞地離開。
心口疼得厲害,一個是我心心念念的男子,霸佔了我一切的男子,一個是我的姐姐,我最敬重的世上唯一的親人,他們把我當做了什麼?
他一身的寒氣和余毒曾經都是為了我,可是如今他甚至為了姐姐的一根簪子而不顧個人安危?我讓他受了這樣多的傷,所以他要放棄我了嗎
君墨宸,原來你的情深從來不是對我一個人,只要願意你可以把它給了天下的任何一個女人對不對?
而我還要傻乎乎的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為他擔憂為他愁,他卻已經懷擁美人,根本不將我放在心上了。
我曾經認為此生最親的兩個人,卻讓我痛的恨不能死掉。
君墨宸,難道你曾經的那些誓言都是假的嗎?
身體搖搖欲墜,站立不住一般,我忙扶住了身旁的牆壁才沒有跌倒。
他們究竟是何時開始的,我竟全然未知,心里到底還是有些不信的,我對君墨宸的感情如何,姐姐是知道的,甚至她還勸我莫要與他置氣,這樣的莊宜怎麼會與君墨宸在一起。
還未等我弄清個中緣由,戰爭已然打響了,昌凌二隊糾結在一起竟然是萬人大軍,一路從江北打過去,逼近京都。
嚴奕起事那日,天空黑沉沉的,竟然下了今年以來的第一場大雨,民眾喜悅,認為此次起事順應了天意,凌國復興是遲早的事。
在這樣的認知下,君墨宸派人鎮壓,卻是一路敗多勝少,頗有些力不從心的架勢。
而嚴奕從開始與君墨宸開戰的那一日便命人好生照顧我,明著是保護,可我知道他不過是怕我再次回到君墨宸身邊,實打實的禁錮而已。
君墨宸的病一直從初秋到初冬還未好,他本身患的便是寒癥一到冬天更是不容易好,一定又牽掛著戰事,我心里一面難過一面卻又為他擔心起來。
凌傾顏,你這樣不爭氣。
冬至時,君墨宸已經丟了許多城池,反觀嚴奕卻是越打士氣越高漲。
天氣寒冷,城中的百姓都忙著為兵中的戰士做冬日的衣裳鞋子,滿城皆是喜悅,仿佛外面不是戰爭,而是等候回家的歸人。
外面落了雪,我獨自坐在屋外的青石板上發呆,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了我滿臉滿身。
有一雙手從身後為我披上大氅,頓時身上便是一片暖融融的。
「冰天雪地的怎麼坐在這里?冷不冷?」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嚴奕。
他的話語極為平靜,平靜的令我听不出一絲關切的味道來,我也回以淡淡的問話,「你不是在軍營里嗎?怎麼回來了?」
嚴奕道,「年關了,想要歇戰讓大家過個好年,來年,我定讓這江山姓凌。」
最後一句話,他咬的重重的。
我不以為意地一笑,「恭賀嚴將軍夙願即將達成。」
嚴奕如今兵強馬壯,天下已經大半掌握在手,他說歇戰便歇戰,打與不打全在他一句話之間,何其得意。
他說,「傾顏,我很快便可以把這大好江山送與你了。」
「我要這江山做何用呢?」我垂下頭苦笑一聲,世人千辛萬苦去求的東西偏偏得不到,而我歷盡艱辛推開的東西卻有人赴湯蹈火也要送到我手上來,這究竟是福還是孽呢?
「有了這江山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你,再也沒有人能夠拆散我們。」嚴奕平靜地說著,到最後甚至自嘲地輕笑了一聲。
也許連他也覺得荒謬吧,縱然有了這江山我們也是不能在一起的了,不過都是自欺欺人,只是既然沒有了回頭路可走,好歹也權當是個安慰罷。
他安靜下來,我亦不再說話,只有雪花靜靜飄落的聲音,一瓣兩瓣,許久沒有這樣靜坐的時光了,真想要時間就這樣停住,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
可是……
「傾顏,頤駱公主即將臨盆了。」
我身子一顫,身上的大氅因為震驚滑落,悄無聲息地跌落在地上,我雙眼圓睜,身子繃的僵直。
從听到她有身孕的那刻,我便知道會有這麼一日的,可是怎麼這樣快,快到我還沒有將君墨宸趕出心房,她便要生了。
我從來不相信那樣深情款款對我說著情話的君墨宸,早已與莊宜有了肌膚之親,我一直再等,等他向天下人說明,並沒有這一回事。
陸陸續續傳入耳中的卻是君墨宸待她那樣好,他為我做過的事情,如今都不惜冒著更大的危險再為她做一回,君墨宸,到底哪一次才是你的真心,我倒分不清了。
那是他們的孩子,他與莊宜的孩子,我想起我的孩子來,那片秋風中,從我身下流出的鮮紅血液,耀眼刺目。
上天真是不公,我與他也有過孩子,我曾經那樣情深,拼了命地想把孩子生下來,可是我終究也沒有留住他,為什麼莊宜,她可以生下他們的孩子?
憤怒橫生,無名之火將我的眼楮燒的通紅,廣袖下的手指握的死緊,深深陷進皮肉里去仍不自知。
「傾顏。」嚴奕扯住我的袖子焦急地喚了一聲。
眼前的景色忽然旋轉起來,我直直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