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病總是不見好,竟是從春拖到夏,眼看著天氣一日日熱起來了,胃口原本不好,卻比春日里還不如,吃一點飯便要吐,身子一天天消瘦下去,連手腕上的螺獅骨都高高的聳起來。
整個人病殃殃的,一點神采都沒有。
病中疏于裝扮,又總不愛見人,卻是愈發憔悴了下去,某一日看到鏡中的女子,竟連自己也嚇了一跳,忙用東西將銅鏡遮了起來,所謂自欺欺人便是如此罷。
嚴奕變著法子的送來各種吃食東西,卻仍是吃多少便吐多少,只有一些酸甜果子可以吃進去一些,整日里昏昏欲睡,一絲精神也無
房中的圓桌上照舊堆滿了各種吃食,凝兒和巧蕊三不五時地便進來照看我,我無力地看著在房中忙碌的兩個女子,忽然道,「映雁呢?今兒怎麼一整日都未見她?」
凝兒忙道,「瞧我這記性ˋ,映雁葵水之日,身上不爽,怕伺候不盡心,讓我代她跟您告個假,卻是一忙起來就忘了,真是該打。」
「既如此,那就讓她歇著吧。」我點點頭,不再追問,都是女子,自然知道這樣的事情馬虎不得,也極為理解。
卻是忽然一下子想起來,我似乎許久沒有過月信了,記得上次來是……
我倏忽睜大了眼楮,上次是葵水過後與嚴奕……心里一下子驚得半點睡意也無。
都說葵水過後最易受孕,想起這些日子身體的反應來……不會這樣巧罷,若是當真有孕,那我病了這許久日日都有太醫前來,怎麼會不知道?
一時間心里又驚又懼,難道,是嚴奕?
我並非什麼都不知的懵懂少女,畢竟有過一次身孕了,自然也知道些,我暗罵自己大意,這些日子的嘔吐貪睡還以為是季節變換的正常反應,竟沒有多加在意。
我強忍著心里的震驚,轉頭對凝兒道,「趙郎中今日來了嗎?」。
凝兒道,「公主的藥是三日一換的,趙郎中昨日才來過,後日才會再來,公主忘了嗎?」。
確實是向來如此的,方才震驚之下竟然忘記了,凝兒又道,「公主怎麼好端端的問起他來了?是有事嗎?」。
我故意皺起眉頭,做出難受的樣子來,好在病了許久臉色蒼白倒不用多麼費勁,我道,「今日總覺得不舒服,既如此也別去麻煩趙郎中了,換個旁的大夫過來瞧瞧罷。」
凝兒緊張道,「公主哪里不舒服?可要緊嗎?」。
我抿唇不語,緊緊地捂著月復部,表情痛苦。
凝兒躊躇道,「公主的病一向都是趙郎中照看,若是換了旁人只怕多有不妥,還是依舊請了趙郎中過來罷。」
我道,「趙郎中既然昨日才來過,總是麻煩他也不好,不過你既這樣說了便裁踱著辦罷。」
「公主哪里的話。」凝兒應了一聲,忙忙地便要出去。
「等等。」我急切地喚住她,叮囑道,「先不用告訴他了。」
凝兒愣了一下,我又道,「他前線已經那樣忙了,我這里便不要給他添亂了。」
凝兒輕輕一笑,用力點點頭。
房中寂靜無聲,我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強烈,如今還不能確定是否真的有孕,只盼我的猜想不是真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哪怕讓我這樣一直病下去也好,只要我不是有了嚴奕的孩子,只要……再不見君墨宸,我想我還是可以苟且偷生的。
房中如今只剩一個巧蕊,她年紀最小,所以更多時候凝兒和映雁也用不著她,此刻她站在床榻一側,到底年紀小,慌得也不知做些什麼,一味干著急。
我道,「你去廚房燒一鍋水,給我灌個湯婆子過來罷。」
巧蕊愣了愣一臉驚奇道,「公主現在要湯婆子?」
也不怪她驚訝,如今正是夏日,天氣炎熱,湯婆子是不合時宜,而我也不是非用不可的,不過是一個支開她的由頭罷了。
我點點頭,「是。」
巧蕊不敢耽擱,快步去了,房中只余我一人,倒是放松了不少。
凝兒的速度很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回來了。
我因為緊張,這一小會兒臉上竟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再加上煞白的面色和刻意做出的痛苦表情,趙郎中一看登時臉色便嚴肅起來,急急地坐下把脈。
趙郎中的眉頭漸漸皺起來,神情中透出一絲疑惑,半晌才遲疑道,「公主的身體並無大礙,您是哪里不適?」
我緊緊皺起眉,故意道,「月復痛難忍。」
「月復痛?」身後跟著的凝兒一驚,令我心頭也不禁緊了一下。
趙郎中看了我一眼,把著我手腕的手指又用了幾分力,面上是依舊未散的疑惑,許久才緩緩放開道,「凝兒姑娘,你隨老夫去看看公主的藥膳罷。」
凝兒擔心地看我一眼,才與趙郎中一同出去,門一關上,我便急急地翻身下榻,身體因為緊張,微微地顫栗著,腿亦是軟綿綿顫巍巍的,幾乎要站立不住了向前栽倒。
我用力地將手掌覆在唇上,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他們就在門外的回廊處,我極力的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才听見他們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過來。
「公主如何了?可有什麼大礙?我瞧著倒是挺嚴重,又是在月復部,您看用不用稟報將軍一聲?」是凝兒的聲音。
「嗯,是得稟報一聲,否則這病是沒法子好了。」
凝兒一听頓時急了起來,「這話竟是怎麼說的,公主到底什麼病?可是那月復中胎兒有礙?您剛剛診出了什麼,倒是快些說啊,急死我不成?」
「相思病。」
……
月復中胎兒。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頭頂轟然炸響,耳邊嗡嗡一片,竟然是真的,我果然有了他的孩子,他也果然是瞞著我的。
猜想得到證實的那一刻便如同在血淋淋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痛不欲生。
我驚得連連後退,狠狠地跌倒在地上,正在這時,門開了,捧著湯婆子進來的巧蕊頓時驚了一跳,失聲道,「公主怎麼坐在地上?可摔著了不曾?」
听得這一聲,凝兒和趙郎中急急地進來,看到坐在地上的我頓時也是大驚失色。
過于小心便必露馬腳,我心中好笑,他們時時都是這樣大驚小怪的,我怎麼從前都沒有察覺,我倒希望這一跤將肚子里的孽種摔去,倒省了我許多力氣。
可是既然如今嚴奕有心瞞我,他的心思便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明擺著是要這個孩子的。
只是他這樣的做法令人不齒,更是令我氣憤,我當下便下了狠心就是賠上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要這個孩子。
可見一個女人,愛一個人時可以甘願生不能同衾死同穴,決絕時卻也是寧願丟了性命也不要委屈求全的,可是男子,永遠都不知道女子想要的是什麼。
當下不動聲色地抬頭看向面前的三人,自嘲地笑起來,「我身體這樣不適,趙郎中卻說的如此模稜兩可,我怎能不來問問,只是奈何我這幅身子骨,卻是不爭氣的了。」
趙郎中忙上前來道,「地上冷莫要著了涼,公主還是起來再說罷。」
凝兒與巧蕊應和一聲,忙上來扶起我。
我輕笑一聲,故意道,「又不是懷了身孕,哪里就這樣嬌弱了?」
面前的三人俱是神色一緊,這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測。
他們很快便回過了神,趙郎中這時才道,「公主身體並無大礙,想來應是這些日子休息的不好又憂思乏累,故而身體不適,只要好生修養,便會好的。」
我神色自若道,「原來如此,我記著了。」
趙郎中又道,「公主病中還要小心飲水吃食及一切入口的東西,還要小心香料,這些都是最能夠傷人于無形了。」
我一一點頭應下,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萬不能讓他們查覺我已經知道了此事。
可是接下來該怎麼做,我要如何除掉這孽種,卻是半點主意也沒有的。
將他們都遣出去,我獨自抱著滾燙的湯婆子坐在床榻上,手心滾燙灼熱仍不願放開,只是這樣的熱卻也不能化掉心里的寒冰半分。
一想到如今我的月復中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萌芽生長,心口處便一陣陣發堵。
手指輕輕地撫上月復部,眼楮卻看向不知名的遠方,外面花紅柳綠,陽光明媚,正是一片大好景色,可是孩子,娘親不能將你帶到這世上來。
你的出現只會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讓我記起那個萬分後悔,萬分屈辱的夜晚來。
這個孩子的出現是不被祝福的,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我厭惡這樣的存在。
這一次之後,已經是兩次了,我生生與做母親的機會擦肩而過,我怎能不心痛。
我驟然捏緊了衣襟,念起上次有孕,我險些被茴香所傷,記得當時的太醫說,茴香是一種香料,用茴香燻衣可以使衣裳散發清香,有提神的功效,但是孕婦忌聞,聞多了會使體內胎動不安,最終導致滑胎。
我心中有了主意,手指一點一點地縮緊,也許此法,試試也未為不可。
命運也真是會捉弄人,當時的我恨極了用茴香來害我月復中孩兒的人,可是如今我卻要借助這茴香,來親手殺死月復中的孩兒。
何其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