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安眠,到了後半夜時,外面卻忽然下起了雨,雨打窗欞,連房中也驟然冷了起來。
身上陣陣發寒,我攏了攏身上的被衾將自己緊緊裹攏,想著該不該去向掌櫃要床被子來蓋,卻是身子懶怠不願動彈。
昏昏沉沉間听得外面有隱隱的嘈雜之聲傳來,原先並未注意,卻是愈來愈大,腳步在門外來來去去,隱約有清起的說話聲,似乎在吩咐些什麼,听不真切。
難道出什麼事了不成?
我皺了皺眉正欲起身,房門卻先一步響了,有人推門進來,因為尚未天亮,房中暗沉沉的,並看不清楚,只從身形看曉得是個男子,看著卻不像是嚴奕或者清起,再者他們也不會三更半夜不敲門就進來。
我心中一驚,已經明白闖進來的是生人,而在這個當口只能是非友即敵了,我緊緊地盯住那道身影,厲聲問,「誰?」
那人卻是半句不言語不管不顧地往里走,我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想,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死死地盯著那道愈來愈近的身影,精神緊繃到了極致。
「什麼人?」嚴奕的聲音驟然在門口響起,那人腳步一頓,反而更快地朝我掠過來,只是嚴奕速度更快一步,他的手掌才觸到床欄,嚴奕便扣到了他的肩膀,二人竟然瞬時糾纏在一起,打的難解難分。
我一時呆住,不知該做什麼。
「快走啊,愣著做什麼?」嚴奕忽然沖我大吼一聲,我才反應過來,急急地便往門口跑。
那人見我要走心下著急,趁著嚴奕這樣的一個分神,猛的一掌擊開嚴奕便來追我,幸好清起他們及時趕來,那人見無法得手倉皇破窗而逃。
我這才無力跌坐在地上,心有余悸。
清起一個箭步奔到窗前,卻哪里還有人影。
他轉而去扶嚴奕,因是倉皇擊出的一掌,所以倒未用多大的力,對嚴奕並無影響,此刻用力推開清起的攙扶急道,「此地不可久留,我們快些走,務必要盡早到達陵川。」
我有些奇怪,不過一個未得逞的刺客,為何嚴奕不追卻要即刻離開?
清起的面色也是少有的鄭重嚴肅,領了命下去,嚴奕過來一把拉起我,語氣中是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驚慌道,「我們走。」
我不知所以,「到底發生了何事?」
嚴奕卻仿佛未听到一般,徑直拉我出了門。
外面天色還未亮,迎面一陣寒風撲來,我倒吸了口涼氣,嚴奕卻是一步不停,直接翻身上馬,那腳步急匆匆的,面上神色亦是嚴肅。
我知必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不然一向沉穩的嚴奕不會如此陣腳大亂。
才走出不遠,清起從側里的巷子中穿出來,向嚴奕拱手抱拳稟道,「將軍,兄弟們已經都等在城門口,即刻便可出發。」
嚴奕點點頭,言簡意賅道,「出發。」
嘉興的街道空無一人極為安靜,馬蹄聲一過甚至有回音在耳邊響起,竟有些毛骨悚然。
「大凌遇襲,安陽淪陷。」
嚴奕的聲音在一片空曠之中響在耳邊,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頓時心中一片震驚。
大凌遇襲,安陽淪陷,這無異于是切斷了嚴奕的所有退路,怪不得他要連夜趕去陵川,若是此時進不了陵川,那便是一敗涂地了。
嚴奕的額上青筋暴起,眼眸泛著通紅的顏色,胯下的馬匹跑的飛快,恨不能直接飛去陵川。
自知此時說什麼都是無用的,便干脆閉口不言。
許久才听得嚴奕幾乎是咬牙切齒道,「君墨宸此次最好殺了我,若是不能,他日我必定會為安陽數千兄弟討回公道,將他碎尸萬段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听得碎尸萬段四字,我心中頓時一驚。
安陽淪陷,君墨宸竟將其中的數千人全部屠殺殆盡了嗎?
一日一夜不眠不休,似乎所有人都是憋了一股勁的,到第二日凌晨終于抵達了陵川城下。
卻是還未靠近一步,城牆之上便下了一陣箭雨,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而來,長久的連續行軍,兵士們早已疲憊不堪,如今面對這樣的狀況,未及反應便已經倒下了一片。
而城門之前又極為空曠,連避身之所也沒有一個,眼看著傷亡漸大,只好用尸身做盾才勉強扛過。
嚴奕一張臉已經是格外陰沉可怕了,清起滿面狼狽,早已忍無可忍,沖著城樓之上,憤怒道,「虧得他君墨宸還是一國之君,說出的話竟這樣不做數,也不怕天下人恥笑。」
「皇上剿滅叛軍乃是理所應當之舉,天下人敬仰尚且不及,哪個又敢恥笑?」城牆上出現的人卻不是君墨宸,而是離陌。
「剿滅叛軍?」身旁一直沒有說話的嚴奕嗤笑出聲,忽然一個反手將我推到面前去,「那我倒要問問君墨宸,她該如何處置?是殺了還是……」
「是殺是刮都不要緊,皇上聖明,也就是你們如此傻才會相信皇上不要江山要美人,倘若你們束手就擒,皇上或許還會網開一面。」毫不留情的奚落。
听得這話莫說嚴奕,連我都是心涼了半截。
離陌是嚴奕多年重用之人,他既如此說了,那這便是君墨宸的意思了,他竟然用我做釣餌來殲滅嚴奕,而嚴奕亦想用我來換得江東二十四城。
我自嘲地笑出聲來,凌傾顏,你是有多可悲,才會被最信任的人輪番利用?
嚴奕道,「束手就擒從來不是嚴奕作風,是嚴奕錯信,以為宸帝是信守承諾之人,既如此,我們也無甚退路,便是拼死也不能叫人辱我凌國沒骨氣,只是累了兄弟們。」
嚴奕話沒說完,便被劉猛打斷,「兄弟們願誓死追隨將軍。」
一時間,兩方竟是劍拔弩張之勢,我正躊躇之間,乍然一個聲音平地驚雷一般響起,卻是君墨宸到了,「朕說出的話向來一言九鼎。」
眾人聞聲回過頭去,就見到君墨宸率領一對親兵,威風凜凜坐于馬上,秋風吹動袍角在風中翻動,端的是鮮衣怒馬。
听到這一句話,我心中輕輕地松了口氣,君墨宸緩緩打馬上前來,厲聲道,「離陌,你當真是辜負朕對你的信任,你可知罪?」
離陌進退維谷,陵川的城門仍舊閉的死緊,君墨宸見狀,口氣愈加嚴肅,「我瞧你如今是膽子越來越大了,連朕的話都不听了。」
離陌無奈道,「臣不敢,可是……」
「開城門。」君墨宸不及他說完便直接打斷。
見到這樣的場面,心中無端安定下來。
離陌無奈,只好將城門打開,君墨宸轉而對嚴奕道,「屬下管教不嚴叫將軍見笑了。」
嚴奕輕點下頭,不甚在意道,「無妨,離陌侍衛不過是與我們開了個玩笑。」
「既如此,傾顏……」君墨宸故意頓住,目光向我看過來。
時隔半載,我才終于能這樣近距離的看看他,他瘦了不少,臉頰更顯剛毅,眉眼之間更添了一絲成熟穩重,雖然面色波瀾不驚,但那目光里的擔心我卻是明明白白,這世上,終于還是有一個人肯掛念我的。
「宸帝如此重諾,嚴奕自然也不會違約,只是陵川之中盡是宸軍……」嚴奕故意頓住,有了方才的事,他顯然還是心存芥蒂不願輕易相信的。
君墨宸面色沉下來,「朕已經一再退讓,你莫要太過分了。」
此話一出繞是明眼人都知君墨宸已經生了氣,如今宸強凌弱,安陽又淪陷,大凌亦是風雨飄搖,若是君墨宸動怒下令攻打凌軍,他們又怎能抵擋呢?
清起見狀,忙出來打圓場,道,「將軍並非此意,只是在安陽時說好,陵川城交換,如今我們還未接手陵川,何況皇上當時是允了的,是以也不算違約罷。」
君墨宸的面色已然不好,只沉聲道,「離陌,你可听見了?」
「回皇上,屬下……听見了。」離陌無奈,只好撤出了城中兵力讓嚴奕入主陵川。
嚴奕這才帶著我往陵川城中走,附在我耳邊輕聲道,「馬上就要回到他身邊了,傾顏是不是高興壞了。」
我知他這句故意挑釁的話,可是這些時日來我也為他凌軍擔驚受怕,此刻在他這里倒成了沒心的人,心里堵了氣想要回他一聲「是」的,可是卻又無端想起了路上嚴奕說過的話。
嚴奕幾乎是咬牙切齒道,「君墨宸此次最好殺了我,若是不能,他日我必定會為安陽數千兄弟討回公道,將他碎尸萬段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這句話現在想來仍覺心驚。
這樣的沉默在嚴奕看來便是默認了,他冷哼一聲道,「莫急,馬上便可得償所願了。」
進去陵川時,嚴奕極快地對清起吩咐,「注意嚴加防守,將城中整肅一遍,莫要漏了人進來。」
清起應了一聲,一進城門便開始急急地部署了。
嚴奕卻停下來,直直地看著我,被他這樣盯著我不由地吞咽了口口水,我知道,接下來,這戰場便是我的了。
我一個人的戰場,結局我早已知曉,卻仍舊想要固執的求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