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蘭哪想到會惹出這些不快的記憶來,才勸得我肯擔負起復國重任來松了口氣,便又立即緊張起來,語氣中又是喜悅又是擔憂道,「姐姐,我並不是有意的……」
不論如何,如蘭性子純善,她不會害我,這些想法但凡是凌國人都會有的,我並不甚在意,故作輕松道,「記著上次采集梅花上的雪水還是在長樂宮中的事了,如今左右睡不著,我們這就去重溫風雅一回好不好?」
听得我答應,如蘭輕松起來,這會子一听我如此說便輕笑著嗔道,「明日要去皇後,皇太後宮中請安呢,還有兩個時辰天就亮了,前半夜沒有睡好,姐姐不緊著去睡會子還去重溫什麼風雅,可仔細著了風。」
我無奈地搖頭,「你倒是會煞風景。」
如蘭不甚在意地擺手,「煞風景就煞風景罷,這樣冷的天我可不能由著你胡鬧。」
這才覺得天冷了,背上早已是寒浸浸一片,手指也冰冷的僵直,我退後一步讓如蘭將窗關上,退回房中。
一進到屋中,身子漸漸回暖起來,如蘭催道,「姐姐再去打個盹兒罷,這一日可有的忙呢,我去拿把剪子放在枕頭下,那些陰人便不會擾您清夢了,姐姐也可安心睡會。」
原先重溫風雅的話不過是說著與如蘭玩的,這樣冷的天,若是出去了還不把骨頭都凍僵了?此刻如蘭再說,也就應了。
這一次許是累了,竟睡的極為安穩,一覺無夢,睜開眼楮,正正好已是卯時。
起來時,眼楮還是紅腫的,眼眶下隱隱的一圈青紫,略顯憔悴。
梳妝前再四地叮囑了如蘭,萬不可招搖華麗,淡雅莊重即可,如蘭知曉其中緣由,自然照辦。
面上淡淡地敷了胭脂,上了口脂,一番裝扮下來,終于將憔悴之色遮去了不少。
最後又挽了尋常的驚鵠髻,如蘭取了一支金累絲鎮寶蝶趕花簪在發髻上比了比,對著鏡子里的我問道,「姐姐覺得如何?」
在宮外這支簪子可能頗為昂貴招搖,可這是在宮里,天底下所有的好東西都得貢到這來,這個也就算是尋常的東西了,既不顯得寒磣又不招搖。
我輕輕點了點頭。
如蘭便將那支簪子穩穩地插進了發髻里頭。
因著天氣寒冷,身上加了厚衣裳,又披了夾棉的斗篷,如蘭又備了攏袖和手爐,里三層外三層的裹好了才出門去。
臨到宮門口,便見外面守著一個小太監,他衣裳單薄早已凍的瑟瑟發抖,見我出來,忙就跑上來行禮,可能因為雪地里站久了腿上麻木,甫一抬步便栽進了雪地里去。
才剛剛爬起來跪好,便將頭磕得山響,萬分驚恐道,「奴才該死,在姑娘面前失儀,沖撞了貴人,還望姑娘饒恕奴才,還望姑娘饒恕奴才……」
瞧著年齡尚小,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身子格外單薄,肩胛骨瘦瘦的,那身衣裳穿在他身上大了許多空蕩蕩的,還兀自在寒風中發著抖,一張臉凍的泛紫。
我想起昨日如蘭跪在我的肩輿之前也是這樣,心中不覺生出疼痛來,不知我不在的時候如蘭受了多少委屈,忙道,「快些起來瞧瞧可摔著了不曾?」
那小太監愣了一下,連磕頭都忘了,怔怔地抬起頭看我。
如蘭見狀道,「姑娘跟你說話呢?可有沒有摔著?」
他這才意識到失禮,忙的垂下頭去,喏喏道,「多謝姑娘善心體恤,奴才沒……沒事。」
見他如此說,我才道,「你是哪宮的?在這里做什麼?」
他又俯身磕了個頭,雖然身上仍舊瑟縮,神情卻已經嚴肅起來,「奴才豬腦子,竟忘了正事,奴才是御前的人,今的事兒本該是我師傅過來,奈何要伺候皇上,便派了奴才來,說皇上的意思,讓您不必著急去壽安宮,皇上下朝之後自會尋您一道過去。」
我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君墨宸這是怕我應付不來,其實說來,這座宮城傷了我,又何曾不是讓他變得戰戰兢兢,從昨晚他執意要陪著我到今日才將將卯時剛過,便巴巴地派了人來叮囑一聲,我響起昨夜答應如蘭的事,嗓中一陣陣泛起酸水來。
若當真開始籌謀復國大業,不管最後是否成功,都足以傷了他的心。
可是現在當真應了他所說,等他下朝之後再去,卻又哪里有半上午去請安的道理呢?
如今闔宮的眼楮都盯在我身上,當真是半步也錯不得,我從小長在宮中,那些齷蹉腌之事見的還少嗎?縱使君墨宸百般相護,又怎能抵得過暗箭連連?
若是此時被扣上一個恃寵而驕的帽子,只怕這宮中容不下我的大有人在。
這些道理,聰明如君墨宸不會不明白,想必是關心則亂,可我卻不能亂,如今此身系著的不單是他一人,更有復國大任,怎能輕易自亂陣腳?
思及此,我不禁謹慎起來,垂頭看著依舊跪在地上的小太監道,「抬起頭來,你師傅是誰?」
「回姑娘話,奴才師傅是麟趾宮首領太監齊福。」
我頓時松了口氣,齊福是御前的人,又從小陪著君墨宸,與離陌算是他最親信的人,最是信得過的。
我道,「替我謝過皇上的好意,你起來吧,天寒地凍的,快些去復了命也好回去暖和暖和。」
小太監又磕了幾個頭,道了「奴才告退」,才後退著離開。
他一走,如蘭忙問,「姐姐還去嗎?」。
我覷她一眼道,「我倒願不去呢。」可能嗎?
如蘭了然,道,「雪下的這樣厚,怕是不好走呢,奴婢去傳頂軟轎來吧。」
听到她自稱奴婢又說去傳軟轎,我不悅地看向她,如蘭立即明白過來,低聲解釋,「只有我們二人時,姐姐縱容著也就罷了,可是如今姐姐不能被人拿住一點錯處,知道姐姐不喜歡,也且忍忍罷。」
我嘆口氣,忍不住道,「那你還去傳軟轎做什麼?」
如蘭明白過來,垂頭道,「奴婢疏忽了。」
這一口一個奴婢听在耳中,真真是萬般不適,日日生活在一起的姐妹,卻被宮規制度硬生生拘束著要主僕相稱。
與如蘭二人踏雪而去,雪果然是極厚的,因著靈犀閣地處偏僻,時辰又尚早,打掃的內侍也只有零星幾個,大雪尚未掃除,一腳踩下去,竟沒了腳,雪簌簌的落盡鞋子里去,格外冰涼。
咬著牙走了幾步,腳趾已經是又冷又疼,只好攏著衣服,深一腳淺一腳走著。
靈犀閣與壽安宮說不上遠卻也絕對說不上近,一路步行過去,只覺得腳都沒了知覺,手爐的熱量也漸漸冷了,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只是杯水車薪,寡淡的一小塊暖意,根本不足以溫暖整個身體。
我笑道,「若現在是去踏雪尋梅,只怕是另一番意趣呢。」不定都覺不到冷。
未待如蘭說話,斜刺里便有一個聲音道,「姑娘好雅興,左右這兒離擷綺館也不遠,可要一同前往?」
我與如蘭都呆了一呆,回過頭,卻見是一個面若冠玉的少年,瞧著年歲不大,應該比我還小一些,十四五歲的樣子,我心中奇怪,這大內之中怎會有男子出入呢?
不過,隨即便反應過來,瞧他的衣飾便知,雖不是什麼彩繡輝煌,卻也是上上等的料子,再加上如此從容的做派和舉手投足之間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貴氣,便知非凡俗之人。
此刻立在這大內之中還能談笑風生的,只怕應該是宗室皇親,只是尚不能確定,再者這樣堂而皇之的沒個避忌,總歸不好,卻又不能失儀,我只好行了個萬福,道,「奴才方才只是隨口一說,勞煩公子入耳,只是奴才如今著急去向皇太後請安,不便相陪,公子請便。」
那人听得此話,卻喜笑顏開道,「可巧了,我也要向老祖宗請安去呢,一道同往罷,請了安出來便踏雪尋梅去,豈不是好?」
邊上的如蘭听得此話,緊張的暗中扯我袖子。
听這口氣,必定是皇室宗親錯不了的,我心中一緊,偏生怕什麼來什麼,與一個男子同行,成何體統,傳出去少不得又是一場風波了。
我只好道,「奴才身份卑賤,不敢勞動公子貴步同往,恭請公子先行一步。」
那人听了此言,竟然不悅地皺起了眉頭,「還以為遇著了興趣使然的妙人,如此看來不過又是俗人一個。」他兀自長吁短嘆了一番去了。
我哭笑不得,回頭問如蘭,「今日可有哪位宗親進宮嗎?」。
如蘭囁嚅道,「應該沒有罷。」
意料之中的答案,如蘭從昨夜開始一直在我身邊哪里知道呢?不過這倒是一個有趣的人,與那些滿子城府的不同,那雙眼楮包括整個人的氣質都太過清澈不染縴塵。
越近壽安宮,來回掃雪的宮人多了起來,宮道上早已掃開了干干淨淨的一條路,好走了許多。
虧得出來的早,走了這許久,好歹也趕上了,遠遠望見壽安宮的宮門,才長長出了口氣。
也不知這雪過後是成災還是成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