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在門外的如蘭見我出來了,忙忙迎上來扶住了我,我明顯感覺到她松了口氣道,「可把奴婢要急死了,好在這樣快就出來了。」
如蘭以為只要我平安從殿中出來了,這事也就過了,卻不知,且早著呢。
我回頭看著殿中走出一個身影來,正是太後身邊的千晴,緩步來到面前,如蘭屈腿向她福了福,千晴略微頷首以示回應,然後轉向我道,「姑娘,就在這吧。」
如蘭疑惑地看著我,甚是不解。
我也不解釋,面向壽安殿直接提起裙角跪下,冬日的地面十分冰涼,寒意絲絲沁骨,直讓人打哆嗦。
如蘭驚呼道,「姐姐,這是怎麼了?」
一旁的千晴道,「奴婢給姑娘把著時間,絕不叫姑娘多受累一刻。」
我抬眼笑道,「多謝姑姑。」
听得這一句][].[].[],如蘭即刻便明白了過來,緊緊地握了我的手,也隨之在我身邊跪下來,「奴婢陪著姐姐。」
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來,不論何時,如蘭都是會陪在我身邊的那一個。
千晴見狀也道,「姑娘二人主僕情深,是姑娘的福氣亦是如蘭的福氣。」
我輕笑一聲,不再言語。
時間過的格外漫長,冬日即使是午正,卻仍舊沒有一絲熱度,輕輕冷冷的一個太陽,倒是冷的很,一陣風劃過,只把人從里到外凍了個通透。
膝蓋逐漸泛起一陣陣酸疼來,幾乎沒了知覺,只是咬牙硬頂著而已。
忽然手臂被人大力扯著向上拉起,我回過頭去,君墨宸的臉近在眼前,想來應是才下朝便急急地趕了過來,一身明黃色朝服還未換下去,神色焦急。
往宮門處一看,果不其然,齊福帶著一眾小太監立在宮門口,遠遠的望過來,難掩焦急,想來應是才下朝便急急地趕來了。
我心中奇怪,他不是被寧澈王纏住了嗎?怎麼這樣早便來了?
此刻他面色陰沉著口氣不悅道,「你起來。」
我輕輕搖頭,「太後娘娘並沒有重罰于我,你不必如此。」
君墨宸沉聲道,「怎樣才算重罰?必要賜了鴆酒白綾才算重罰嗎?」。
跪在一旁的千晴愣了愣,忙向君墨宸叩了叩道,「皇上這次當真是想岔了,太後娘娘並未想著為難姑娘。」
「並未想著為難?」君墨宸反問一句,指著地上的我道,「這算什麼?」
千晴頓住,不知該如何回話。
正在這時,正殿的簾子忽然響了一聲,入畫從中走出來先向君墨宸行了禮,笑道,「皇上來了怎麼也不進去呢?冰天雪地的仔細凍著,前兒娘娘還念叨著您吶,可巧就來了。」
君墨宸整整袍子,冷然道,「朕也甚為想念母後。」言畢,抬腿邁向正殿,瞧那神色倒不像是想念而是興師問罪了。
雖然他們母子關系並不好,但太後仍是他名義上的母親,若是這樣冒然鬧了開來,只怕不好。
幾乎是下意識地,便伸手幾不可微地扯住了他的袍角,他回過頭來,我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只能不尷不尬地僵硬著身體。
君墨宸俯來,輕輕地拍拍我扯住他袍角的手指,低聲道,「放心。」
不知怎的,也許是他的話語,也許是看見他目中漸漸平和下來的神色,我竟莫名地放下心來。
君墨宸甫一進去殿中,千晴便上前來攙我,「姑娘受累了,快些起來吧。」
我奇怪道,「姑姑這是做什麼?還不到時辰呢。」
千晴輕嘆口氣道,「姑娘已經跪了一個時辰,如今皇上來了,想來夠了。」
我微微地紅了臉,輕輕推開千晴的手道,「姑姑體貼,傾顏感激不盡,只是太後娘娘聖命,奴婢不敢違拗。」
千晴輕輕點頭,「姑娘是個懂事的。」
她話音才落不過一會子,便听到入畫的聲音在殿門口響起,「這大冷的天快別讓姑娘跪著了,進殿暖暖罷。」
千晴忙的過來扶我,「太後下了恩旨,姑娘這下可以放心了,快起來罷。」
由得千晴與如蘭將我扶起,整條腿麻木疼痛,仿佛不是自己的,半晌無法直立,歇了好一會才往殿中走去。
入畫早早打起了門簾子,我心中有些訝異,卻仍舊客氣地向她低了低頭,「勞動姑姑了。」
入畫與千晴都是太後身邊得臉的人,便是皇後也要客氣幾分,如今我沒名沒分的,客氣些總歸沒錯。
進去殿內,倒是令我愣了一愣,沒有想象中的劍拔弩張,反而頗有些母慈子孝的意味,君墨宸與太後坐在上首聊些家常,皇後就
站在一邊接過侍女手中的點心一一擺在中間的小案上。
儼然便是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我跪下去謝恩,還未等說話便听到太後道,「免了罷,賜座。」
我有些不知所措,這竟是怎麼說?才剛還要罰跪,怎麼這會子又要賜座?
只小心翼翼道,「各位主子面前,奴婢不敢造次。」
君墨宸抬了抬眼,不管不顧道,「太後叫你坐你便坐,違了懿旨就是你擔得起的嗎?」。
我被他說的一愣,一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太後見狀笑道,「你這孩子,哀家與皇帝二人也說不動你?」
我慌忙道「不敢」,才側身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了,卻也不敢坐全,只淺淺地垮了個邊。
見我坐下,君墨宸才重又轉過頭去對太後道,「眼瞧著就近臘月了,年關將至,母後要好生注意身體,方是兒子的福分了。」
太後指著一旁的千晴入畫笑道,「哀家日日就是念念經逗逗鳥,這些個人還處處不準這個不準那個,便是再注意也沒有了。」
一旁的皇後也笑道,「母後還做什麼呢?只管好好的長命百歲,讓臣妾與皇上好好孝敬您,便是臣妾的福分了。」
君墨宸這才將目光移到沈笑微身上,「皇後既要操勞後宮,又要在母後跟前替朕盡孝,辛苦了。」
沈笑微道,「皇上言重了,這都是臣妾分內之事,再說臣妾近來侍奉母後禮佛,學到了不少,何談辛苦呢?」
太後便將手搭在皇後手背上,又拉過君墨宸的手交疊在一起,旁若無人卻又語重心長道,「帝後同心,天下才能穩定。」
看著那雙交握在一起的手,只覺得刺眼,我微微地垂下了頭去。
半晌,卻听到太後道,「眼瞧著要年下了,皇後要忙後宮中事,左右你也沒事,就來壽安宮為哀家抄寫佛經罷。」
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話竟是對我說的,忙忙地跪下來道,「奴婢遵旨。」
太後滿意地點點頭,君墨宸的嘴唇張合,欲言又止,卻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太後又對帝後說了許多,從皇帝聖躬到後宮祥和,諸妃安順,甚至對君墨宸道,皇家開枝散葉最為緊要,要帝後加把勁。
這樣的話在我面前毫無避忌地說來,倒像是房中不曾有我這個人一般。
我愈加尷尬起來,尋了個由頭便匆匆告退。
一出壽安宮才發現天色灰蒙蒙的,迎面而來的寒風都是一股肅殺之氣,我不禁皺了皺眉頭,今年這雪還下個沒完了,無端惱的人頭疼。
如蘭慢慢地攙著我,沿著宮牆夾道往回走,風一陣緊似一陣,來時的手爐早已經是冰涼的了,走動間膝蓋隱隱作痛。
見我停下來如蘭便知是怎麼了,蹲下來為我揉膝蓋,委屈道,「姐姐跪了那樣久,腿一定疼了罷。」
我不願她擔心,輕笑一聲道,「無礙的,大約休息一日也就好了。」
如蘭聞言沉默地為我揉著膝蓋,直到我要發話回去,她才忽然道,「姐姐,太後是不是又為難你了?」
如蘭今日一直被攔在殿外,所以殿中情形並不知曉,听到這一句,我忙忙地掩了她的口四處打量,兩排紅牆之間的長巷只有寒風呼嘯著從中而過,遠遠地幾個宮人邁著齊整的腳步垂頭走過。
我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壓低了聲音道,「什麼話也是能隨便說的?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詬病主子,那可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如蘭幾乎委屈出了淚水,哽咽道,「姐姐曾經也是這京都的主子,何曾這樣看人臉色。」
我急得倒仰,這樣的話如何說得?再怎麼是主子那也是曾經的事,若是此時翻出來倒騰,吃虧的還不是我們?可是看著如蘭泫然欲泣的雙眼,卻又沒有了責怪的意思,又怕她再說出什麼來,被旁人听去,只好咬咬牙道,「先回宮去。」
雖然如此,心中卻是半分氣憤都沒有,有的只是一種深沉的無力感,枉如蘭喚我一聲姐姐,卻日日令她為我擔驚受怕,如蘭有一句話說的沒錯,曾經我也是這京都的主子。
換做從前縱然不受父皇寵愛,但也從不用看人臉色,還尚可護得如蘭與嬤嬤平安,可是如今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忽然有一個想法在心中一閃而過,若是這天下當真換了我來坐怎麼樣?
卻又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遙遙望見宮門,靈犀宮三個大字硬生生撞進眼里去,想起君墨宸的信任和處處維護,心中忽然生出一陣酸楚來,直到這時,我才忽然意識到——我們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