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皇太後,皇後,皇帝坐定,大宴也就開始了,嬪妃,群臣,皇親國戚,命婦加之席間侍膳的宮人齊齊跪下,山呼萬歲,聲勢浩大,震耳欲聾的聲音回蕩在宮城上空久久不散。
君墨宸叫起,鞭炮聲也就隆隆入耳,驅邪的羊腸鞭也抽打開了,或長或短,鞭梢兒一甩,是破空的清脆指音。
我抬眼看向上首的三位正主,不由地皺了皺眉,太後身邊的人正是懿公主,她正微微笑著跟太後說著什麼,那面上的表情是極溫順柔和的。
我想起莊宜的話來,「……那是個蛇蠍樣的女子……」可她現在這個樣子,只會叫人覺得恬淡溫柔,誰會將蛇蠍兩個字與她聯系起來?可見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罷了。
所幸她從始自終都未朝我這看一眼,仿佛並未看到我,我也落得清閑,只希望她永遠都別記起我來才好。
~我意不在大宴,這會子偷偷地四處張望尋找離陌,君墨宸身邊自然是沒有的,今日內廷人多他是要避諱的,轉頭朝殿內殿外搜尋,果然在一眾帶刀侍衛之間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輕易不著官服,如今還是一身利落勁裝,站在一眾身著盔甲的侍衛中間氣勢竟也不輸分毫,手握長劍,端的是氣宇軒昂威風凜凜,這樣的男子,如蘭若能與他長相廝守倒也是不錯的。
正出神間,肩膀忽然被人踫了一下,我轉過頭去,竟然是孫美人,她端著酒盞在我身邊坐下來,盈盈一笑卻先順著我的目光看了一眼,「姑娘瞧什麼呢?這麼專注?」
因怕她看出我的心思,慌忙回過神來行禮,「奴婢給姐姐請安……」
孫美人一把扶住我臉上笑的親熱,「妹妹這是做什麼?可不是還在怪我嗎?」。
我一陣雲里霧里,我何時與她如此熟捻了?
孫美人拉著我坐下來,笑道,「前次在椒元殿叫妹妹受了委屈,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妹妹如今可大好了?」
想起那日在椒元殿平白無故受的杖行,心里便有一陣火氣拱上來,她們是主子不假,但做何要將旁人的性命涮著玩,我記得這個孫美人當日也是助紂為虐的,那句「下作的娼婦」如今還言猶在耳。
他是有主位的娘娘,而我只是卻是個連位分都沒有,就是撕破臉也是撕不起的,思前想後到底不好發作,何況這麼多的人,若是叫旁人看了去,又要君墨宸為難。
正在這時,上首的莊宜朝這里看了過來,一臉擔憂,我朝她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表示自己沒事兒。
孫美人又道,「姑娘與宜妃娘娘姐妹情深,我瞧著真是羨慕不已,不像我在宮中孤零零的,沒個姐妹照拂受了委屈也沒地兒說去。」
我冷冷地看著她虛情假意的臉,心里一陣陣犯惡心,「美人是主子,又承蒙聖眷,誰敢給您不痛快?」
孫美人笑道,「說起承蒙聖眷,誰能比的過妹妹去?」說著便帕子去按了按眼角,「到底妹妹年輕便是我都想跟妹妹多些親近,不像我,人老珠黃的不招人待見。」
我緊緊的咬住後槽牙冷冷地瞧她一個人在那自說自話,她這話的意思竟是君墨宸只是看著我年輕,若是哪一日人老珠黃了也會被冷落。
這竟是來給我做不痛快的,我一面告訴自己莫要理她,一邊卻又止不住傷心。
孫美人聞言又道,「瞧我,大過年的偏說這些。」又笑著過來拉我,「好妹妹,前兒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我迷了心智,你大人大量,好歹別記恨我。」
我肅了肅身,「奴婢不敢。」
孫美人笑的更加燦爛起來,「既如此,那以後我就當你是我的親妹妹了。」
我正欲說,自己身份卑賤哪里當的起她的妹妹時,她卻已經先行走開了,我無奈地搖頭。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皇帝正與皇後給皇太後侍膳,規規矩矩地立著,他與皇後的衣服都是尊貴的明黃色,一樣的耀眼,一樣的尊崇,站在一起登對極了。
忽然眼楮酸的厲害,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與他相配啊,能夠正大光明的站在他身邊,伉儷情深,舉案齊眉這些詞只有皇後才可以用,而我是一輩子都沒有這樣的福分了,帝後和諧鸞鳳和鳴,多好。
他就應該跟這樣的女子在一起,而不該是我這樣生活在沼澤里的人。
用膳期間鞭炮聲不許斷,鞭子聲也不許斷,听那嘈嘈切切之聲不絕于耳,膳桌上的人吃得慢條斯理,膳桌旁的人忙忙碌碌,一頓飯拘謹嚴肅。
侍膳完畢,鞭子炮聲一停,世間仿佛都寂靜下來,耳邊猶自嗡嗡作響,皇帝叫傳舞樂,這會子用美妙的樂聲洗耳再好不過了。
席間的氣氛這才稍稍放松下來,觥籌交錯,賀語連篇,漸漸熱鬧起來,左右環顧打量,見沒人注意到我,便偷偷起身,只囑咐巧荷若有人問起便說我不勝酒力醒酒去了,說完還未等巧荷反駁便快速繞著後方出了門去。
一口氣繞到離陌值守的地方,打眼一瞧,不單離陌,他附近還有幾個侍衛,皆是肅穆而立,再細瞧之下竟是離陌正握劍站在殿閣旁出神,一雙眼楮直直地望著對面宮殿的檐頂。
我抿了抿唇不知該如何是好,是直接叫他過來呢?還是再等等?畢竟內廷人見男子是要避諱的,可是如蘭的事放在心里,實在是硌得慌,若是處理不妥當,才真是寢食難安,偏偏顧及著如蘭的名聲還不能說開了,只好先底下問問離陌來龍去脈。
想起如蘭,心里不由地一陣絞痛老大不痛快,沉沉地呼出口氣,正待探身出去喚離陌,他卻已經察覺到了動靜,目光凌厲地掃過來,「誰在那里?」
隨即身形極快地便掠到了近前,待我反應過來時,已經一把長劍抵在頸項之上了,我緊張地吞了口口水,心中無奈,怎麼每回見面都是這樣劍拔弩張的?
離陌見是我,面上也無甚表情,「怎麼是你?不知道大宴期間不能隨處走動嗎?」。
我訕訕地笑著,一點一點避開他的刀鋒,「有話好說。」
離陌從嗓中哼了一聲,淡定地將劍放回刀鞘里去,
從前他見我還會做做表面功夫,說一句屬下冒犯,如今我沒位分,即使君墨宸萬般寵愛,在他眼里也不過與天下眾多女子並無兩樣。
我道,「可否請離陌侍衛借一步說話?」
離陌淡淡地瞥我一眼,那神情真是與君墨宸一樣的,他們兄弟多年,兩個人連性格脾性都快要相像了。
「你是內廷人怎麼也不知道避嫌?沒得給皇上添麻煩,有事就此說完干淨,我還有差事。」
听听這口氣,我還沒向他問罪,他倒先教訓起我來了,若不是一早知道他對誰都是這樣的聲氣兒真是要被他氣個倒仰,心里有些生氣,這關乎如蘭的名譽,他竟這樣不在乎,我若在這里嚷開了隨後傳的合宮知道,如蘭往後怎麼見人?
我定了定神道,「你當真要我在這里說?」
離陌猜出我要說什麼,回頭看了看周圍的一眾侍衛,輕嘆了口氣道,「這邊來吧。」
我松了口氣,他到底顧念如蘭,否則我當真不知道這話頭子該怎麼開了。
在離殿前稍遠的一處空地上停了下來,回頭道,「你有什麼盡可以問了。」
我定定的看他半晌,咬牙切齒道,「你沒有遵守你許下的承諾。」他說過會好生看顧如蘭不叫她受一點委屈的。可是如今怎麼樣?他是半點都未做到。
離陌卻道,「她如今全須全尾的在你宮中還要我如何看顧她?我自認沒有食言。」
我心中冷笑,好一個離陌。
我當日是抱了必死的決心走的,他不會不知道我那句好生看顧如蘭是托付的意思,當日他清清楚楚應下了的,如今竟來跟我打馬虎眼。
到底是女子,總不能為著這個不顧臉面來糾纏,深吸口氣道,「那你且說說你與如蘭是怎麼回事?你先前做下的事,這會子又不承認了,女孩兒家的清白怎可隨意褻瀆,當我們是好玩的嗎?」。
離陌卻不緊不慢地回敬,「說話要有倚仗,你不明不白地扣一個褻瀆清白的罪名在我身上,也是好玩的麼?」
離陌是個軟硬不吃的,原還以為這樣先說開了叫他心里有個顧忌,如今看來卻是不可行的了。
我心中微微地嘆了口氣,如蘭這是遇上了個什麼人啊。
才說開已經僵到了這個地步,後面的話也不知怎麼問出口,心中暗暗懊惱,是我低估了他,能深得君墨宸信任的人哪里是等閑之輩?
這時離陌卻忽然開了口,「離陌雖算不上什麼君子,卻也不屑于做那樣的事,先頭沒有解釋清楚,不想卻叫你們如此變本加厲,你且去問如蘭,若他敢斬釘截鐵地說一定是我做下的苟且之事,那我任打任殺絕無二言。」
他的語氣中已經有了一層薄怒,知道是冤枉了他,連如蘭都說不是他,如何去問呢?是我操之過急,想著以毒攻毒不定離陌就會說了。
可我忘了,離陌是怎樣的人,他怎會吃我這一套。
當即便泄了氣,對離陌蹲了蹲身道,「是我說話欠妥當,惹你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