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凌妝當先答應。
扎入食市中,小攤頭老板挑一盞宮燈,大攤子置了些方桌條凳,大多在河邊的樹與樹之間拉起繩子,上頭一溜兒掛一排紅紗燈。
河水潺潺,街市游人接踵,四喜元宵、菜肉包子、千層油糕、開花饅頭、刨涼粉,蘿卜絲餅、雞鴨血湯,大小雲吞,五仁饅頭、水晶包子、綿軟味透的干絲;余味濃郁的黃橋燒餅,香綠撲鼻的豆腐腦,人見人愛的的「什色點心「,每籠十件、五個品種,葷素兼備,甜咸宜人……
周圍人家青磚小瓦、粉牆坡屋,鱗次櫛比排列著的是香氣四溢、現做現吃的小吃攤,燈光下一張張動人笑靨,民間山南海北的招徠吆喝聲,這一切令燈影中槳聲欸乃的秦淮河生氣滿滿。
凌妝要吃豆腐腦,容汐玦揀了張位置,暗衛們不動聲色地擠開前頭的吃客,瞬間把三張桌子佔滿。
那對中年夫婦立刻堆笑迎了上來。
容汐玦大手一揮︰「一人一碗。」
生在天子腳下的生意人眼光自也不同,心知來了貴客,更加殷勤,大碗里香料添得十足,轉眼打了十幾碗上來。
熱乎乎味正滑溜的豆腐腦,凌妝吃得不亦樂乎,禁不住撮著嘴道︰「今兒晚上沒在宮里吃果然是對的。」
凌妝難得露出這副真性情的歡快,容汐玦不禁有些奇怪︰「難道你只喜歡民間的生活?」
她支手拄著腮幫,伸長脖子。壓低聲音,答了一句叫他可以美上許久的話︰「只要同殿下一塊兒,什麼日子都一樣喜歡。」
妖異的面具下。他果然勾起唇,竟笑出了罕見的酒窩,覺得這江南的豆腐腦,也好吃起來了。
王保機靈,帶了兩個人去隔壁攤子買了元宵和什色點心,一並擱到主子桌上,吃得凌妝連連叫好。
他們並不去趕最熱鬧的文廟等地。吃完東西,信步尋往銅壺巷。
這條巷子兩邊都是青磚瓦房,家家戶戶門庭齊整。據說是浙商徽商等行商聚居之地。
每家大門前都挑著不少宮燈,一圈人圍著猜謎,里頭有掌事模樣的每見人答對,都奉上一吊錢或者別的獎勵。
游人們也是圖個樂。一家一戶三五成群猜得津津有味。
巷口第一家懸著一溜兒燈謎。上挑五盞羊皮紗宮燈,第一盞上四圍方方,每面不同畫楊妃出浴、西子浣紗、昭君出塞、貂蟬拜月,謎面也很有意思,上書「六出花飛靈霄上,涓涓流水入田疇。打一文具」
六處花飛靈霄上應該是雪,下半句又是什麼?
凌妝還在絞盡腦汁,容汐玦徑自取過燈下紙筆。龍飛鳳舞寫下「薛濤箋」三字,伸手討要彩頭。
大門口藍羅直身的小胡子過來奉上一只匣子。笑道︰「公子好俊的字,贈上文房四寶添彩。」
凌妝咋舌難下,這太子爺武力第一,罕有敵手,自小長于軍營領兵打仗,必不精通詩詞,不想舞文弄墨也是一把好手。
周圍人紛紛叫好,內侍們自然也湊趣,他們的聲音顯然更加嘹亮。
容汐玦來了興致,但看第二盞,是圓形的洛陽宮燈,畫著花鳥圖一幅,上書「二月飛上林,春曉紫禁蔭。打一鳥名」
凌妝心想這首詩的原句是「二月黃鸝飛上林,春城紫禁曉蔭蔭。」謎底隱去了,應為黃鸝,若是不曾熟讀《全唐詩》,必定要被難住。
只見容汐玦撇撇嘴角搖搖頭,狀似嘲諷謎面太簡單,又揮筆落下「黃鸝」二字。
凌妝竟有些佩服起來,全唐詩里的句子不算十分生僻,若是個書生,輕松答出當然不奇怪,但他是個外化長大的將軍,就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了。
周遭又是轟然叫好,銅壺巷這邊顯然市井人物比較多,大約有身份的人都向太平坊,朝陽坊甚至朱衣坊、柳河坊等地去了。
他們二人本就是神仙樣貌,即使遮了半臉,也是俊秀出眾至極,那藍羅小胡子掂起一個大銅鈸中的賞錢,不好意思給出,想了想又放下,打開身後一個黑木櫃子最上一格屜子,取出一枚銀鴛鴦掠鬢道︰「不是很值錢的玩意,送給小娘子把玩。」
王保趕緊上前接過,容汐玦沖凌妝抬一抬下巴,得意之色溢于顏表。
凌妝在閨閣無聊時,也是常與人玩射覆之戲的,但卻從沒今日的歡快。
容汐玦顯然沒玩過燈謎,投入得很,居然把贏的銀鴛鴦掠鬢戴到她的發側,左看右看,道︰「明月光華,比金的玉的還好看些。」
凌妝盈盈一拜,正色道「謝公子爺賞賜。」站直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趕緊拉著容汐玦去看第三盞。
這一盞中規中矩的花梨木精制,彩繪玻璃絲的山水畫,在五盞宮燈中為最大。
那藍直身小胡子拱手道︰「公子,這是最難的一盞,可從後面兩盞猜起。」
容汐玦輕描淡寫地斜他一眼,筆走龍蛇,寫了幅下聯。
凌妝題目都還未曾看清,看到他的下聯已幾乎呆住。
合在一起看,上聯為一個謎面「珍珠簾外懸銀梭。」
容汐玦寫的是︰「白玉盤里舞嬋娟」。
王保等人粗通文墨,自然看不懂,凌妝看真了,卻是一笑,倒也淺顯,就是實在想不到太子爺如此文武全才。
上聯指的是新月,下聯暗扣著滿月。
主家本也是擺燈圖個喜慶,連忙送上白雲雙聯玉扣,拱手道︰「公子才高八斗,必能蟾宮折桂。」
將白玉扣高高舉起,對著凌妝搖晃幾下,丟給王保,容汐玦哈哈大笑。
眾奴和暗衛听得明白,盡皆無語。
「蟾宮折桂」!好大的志氣!
皇太子就此掃蕩了半條街,竟沒一個燈謎能難倒他。
凌妝也算聰慧,尚有不少燈謎無從猜起,只能感嘆上天造人何其不公,眼前這位,想是上天神祗是照著自己的模樣,一寸一寸捏出來的。
玉兔西斜,容汐玦也玩得盡興,暗衛手上捧了一大堆零碎,連使眼色給王保。
街上人流已經稀疏,後頭抬上一頂骨花竹絲暖睡轎。
元宵街市堵塞,車馬難以通行,倒不如這竹轎輕便,暗衛們步履穩健,也不至于顛簸。
凌妝卻搖了搖頭︰「咱們踏月而歸?」
容汐玦興致意猶未盡,自然說好,當下兩人安步當車,並肩于長街上緩緩而行。
依舊是滿街燈市,光怪陸離,明月清輝萬里,銀河斗轉星移,爆竹聲越發稀疏零落,顯得夜漸漸深,二人手牽著手,走在青石地上,凌妝但覺心中安詳溫馨,歲月靜好,便如此白頭偕老,實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腳下踩中一條石縫,她一個趔趄,早已被身旁高挺的身子扶穩,見他目中露出責備之色,調皮一笑,雙手環住他的脖子,道︰「走不動了。」
容汐玦也不喚軟轎,輕輕抱起了她,時走時跑,後頭的內侍們追得氣喘吁吁,只听見寒風中傳來主子爽朗並明媚的笑聲。
街頭還有不少人,望著驚世駭俗的一對,許久還在議論紛紛。
暗衛早就越過內侍沖到前頭,魏進雙手撐著膝蓋喘氣,沖王保齜牙咧嘴道︰「好在殿下在朝中大展了威風,不然咱們的良娣娘娘,這可要被言官們冠上妖妃的頭餃羅!」
王保點頭贊同,這良娣娘娘,前頭看著溫婉知禮儀,可怎麼短短的時日,就被太子爺給帶壞了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