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的祖墳是在蕭瑾受封侯爵後重新營造的,是他心頭的痛。
東征西討,封侯拜相,他為的只是恢復家族的榮耀。
蕭瑾抬目看著近在咫尺的冰冷容顏。
此人如洞悉心理的魔,不會給他留下一絲一毫的機會。
想起尚在大牢中的上官攸,想起數千的中軍平寇番將士,蕭瑾放棄了自戮的打算,但也沒有應他的話,只是冷冷一笑。
樓船上站滿了龍城衛軍官衛士和帝宮的內侍,人人目不轉楮看著兩個男子對峙,若凝固了一般,鴉雀無聲。
蕭瑾闔下眼簾,心底嘆了一聲︰「陛下,你究竟在何處!」
容宸寧仔細看著他面上神情的變化,發覺這始終是一個收服不了的刺頭。有一就有再,想到他竟敢帶著凌妝出逃,差點叫凌妝葬身泥沼,鼻中輕哼一聲,壓抑了多日的狂怒噴薄而出,只待吐勁送他上路,忽听得樓上「砰砰」有聲,一聲嬌斥響起︰「住手!」
兩人同時側目抬頭,只見樓船上方的欄桿邊上,站著一身白綾的女子,此刻雙手緊緊抓著精致的圍欄,努力平衡著身體,那張精致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恐。
那眷淡如煙柳的眉,楚楚的杏眼,此刻看來,依舊恍若隔世。容宸寧心頭的那份驚天狂怒逐漸消散,被風一吹,殺氣四散消弭,放開蕭瑾,縱身在她身側,急問︰「風寒未愈,你這是做什麼?」
船上的人皆看得呆了。
龍城衛大多沒有見過柔嘉皇後到底長什麼模樣,此時看到,心下了然。
在他們眼里,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這蕭瑾,忒地多事!
女人麼,在景律帝這樣的文成武功,絕世瀟灑面前,再韌也能化了去。
凌妝微微挺直了身子,看了眼蕭瑾,面上笑容慘淡,比哭更加令人神傷。
她也想到過被抓到的場面,但絕不是如今這般。
容宸寧緩緩地抬起一只手來,極輕地觸了觸她的面龐,柔聲道︰「听話,回去躺著,有什麼事,等回京再說。」
凌妝的睫毛抖了一抖,有些意外,黑水晶般的眸子帶著探究迎上他烏黑狹長的鳳目。
方才他追擊蕭瑾的時候,她感受得分明,此次出逃,分明已經觸動了他的逆鱗,也許他會饒過自己,但蕭瑾,凌妝真的很擔心一個錯眼看不住,已經若嵇儀嬪他們般化為了灰燼。
而此刻,他看起來臉色平靜至溫柔,目中清亮一片,里頭倒映著水色及自己的影子。
容宸寧踏上一步,已經緊緊貼著她站立,替她擋去船頭迎面的風,手在她腰間一帶。
八九個龍城衛檔頭模樣的人將蕭瑾所站的舴艋小舟團團圍住,手按佩刀蓄勢待發。
凌妝蒼白著臉,不肯挪動步子。
容宸寧看穿了她所想,卻不打算挑破,攬緊了她的腰肢,低下頭湊近她耳朵數寸,道︰「乖乖跟朕回去,否則,朕不僅會剝掉蕭瑾的皮,亦會剝掉凌雲的皮。」
凌妝想問「他們落在你手上了?」可瞬間覺得這一切都是廢話,神色黯淡地斂下眸子,低低說道︰「既被你尋到,大家都是階下囚,還有什麼可說的。」
容宸寧直起身子,溫柔的神情已消失不見,雪白的面上一片漠然,掃了下頭的蕭瑾一眼,轉向凌妝的時候,目光卻更加幽暗了。
彼此離得太近,凌妝渾身不適,寒風雖然吹得她瑟縮,但她還是想月兌出他的鉗制。
容宸寧話語間平淡自若,像是什麼事都未曾發生過︰「往西走,水路慢,回京城,卻是順風順水,你愛坐船,朕就陪你坐船。」
凌妝不解他是何意,睫毛微抖,只能看到他胸口垂下的黑色絲絛及底下的蓮青色緞紋。
容宸寧已不由分說攬著她的腰往艙內走。
蕭瑾見凌妝被帶得腳步踉蹌,心頭火起,顧不得彼此實力懸殊,提氣就往二樓撲來。
團團圍住他的龍城衛趕緊飛身截擊。
這一切只在瞬息之間,凌妝方至艙門前,擰身使勁一掙,腰上的手卻如附骨之錐,紋絲不動。
蕭瑾吼一聲︰「放開!」已擺月兌龍城衛的截擊,揉身一拳揮向容宸寧後腦。
皇帝站在面前,龍城衛投鼠忌器,哪敢再往前撲,紛紛落在下頭。
「不知死活。」容宸寧不閃不避,轉身揚手接住了蕭瑾的拳頭,重重地一旋。
他好像沒用很大的力氣,蕭瑾的身子卻跟著他的方向來了幾個迅猛的旋轉,剎那間衣袂翻飛,堪堪落回船板上,即已面色大變往回奪。
兩人動手的時候,容宸寧並沒有放開凌妝,她貼身而立,感受得清楚,方才蕭瑾若不隨著他的手勢急旋身消了那一擰之力,恐怕現在手骨已成了麻花。
實力比想象得更加懸殊,蕭瑾就算早有心理準備,面色也變得格外難看。
容宸寧往前一送,蕭瑾被推出一丈,撞在樓底下的防水壁上,雖然站穩了腳跟,但氣得一張俊臉緋紅,好在做著女子打扮,輸得好似也沒有十分難看。
但凌妝心知肚明,蕭瑾是中軍的先鋒大將,容宸寧卻不知如何練就的本事,看他每每一招制住西軍的高級將領,她甚至弄不清容汐玦回來的話,究竟能否取勝,心一層層地往下落,似落進了萬丈深谷。
她游目四顧,卻不見乞石烈和涂丹的蹤影。
這二人的作戰能力實在很不錯,若能投奔西軍,也是好事。
既已抓住了凌妝和蕭瑾,容宸寧也不想在民間引起不必要的騷亂,沒有示意龍城衛再搜。
此刻甚至連蕭瑾他亦不再看一眼,摟著凌妝就進了船艙。
艙中的溫度和外頭似兩個世界,凌妝甫一進入,就被煙火氣嗆得連連咳嗽了幾聲。
容宸寧心中有氣,眼楮盯著牆角鶴膝棹上的茶壺,身子卻靠在門上,難以移動半分。
她非要為了別人自找罪受,叫他怎麼辦?
凌妝停了咳嗽,一手摁著胸口,忽然想起方才只看到滿船的男人,那麼,自己曾經身陷沼澤,是誰幫著洗滌,誰替自己換的衣裳?
別說是太監,太監她也難以接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