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妝怨怒地盯容宸寧一眼,也不問,轉身踉蹌奔入了內室,鑽進被窩。
容宸寧依舊靠在門上,面色古怪得很,半晌,才眯著眼低低道︰「睡了朕的床,就不信你成不了朕的人!」
凌妝見他沒跟進內室,過早地放了心,到底身子虛,沒吃什麼東西窩在被子里東想西想了一陣,不覺又昏昏睡去。
許久,容宸寧方慢慢踱了進來,听到均勻的呼吸,唇角一抿,在床頭取了本書,靠在窗下的太師椅上靜靜翻著。
下頭的蕭瑾卻被劉義差人押進了底倉。
兩下里眼不見為淨,正好!
容宸寧翻了會書,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床上,思來想去,實在忍不住,輕手輕腳地過去,替凌妝將被子摁到脖子下頭,露出精致一張臉來。
他看得愣了神,許久才退回窗前,那書,卻是再也看不進去了。
晚餐是亭海和雁聲送進來的,給凌妝準備的只有最簡單的清粥小菜,容宸寧的卻有葷有素還有酒。
凌妝靠在床上,挑眉薄怒︰「請陛下回避。」
容宸寧懶得理會,命雁聲搬進外間的雲牙案置于床頭,上頭擺好琳瑯的吃食,即揮手讓他們退下。
他將粥推到凌妝面前,自行用膳。
凌妝拿他無法,只得勉力收了怒容,「陛下這是想做什麼?」
容宸寧斟上桂花清酒,酒香四溢,抬起眼灼灼地看著她道︰「想與你一道用膳,一床睡覺。」
血紅的顏色瞬間涌上了凌妝的雙頰,容宸寧知她要生氣,不再撩撥,徑自喝酒。
等他吃完了三杯酒,凌妝還是余怒未消,一口未動。
容宸寧想了想,站起身朝外走,走至房門口忽又站住,回身道︰「你可能會覺得我在調戲你,可我只是實話實說。」
無奈的語調在室內回蕩,即便淡然若凌妝,也花了許久的功夫方靜下心神。
粥在吹起的水火小爐子上熱著,久之翻滾起來,「噠噠」冒著白泡。
凌妝其實已餓得狠了,想到陷在沼澤中無奈的情形,活下去是人的本能,何必跟自己過不去?遂不去多想,舀起一碗,什麼菜也不吃,將白粥喝了個干淨。
容宸寧走下二樓,背著手立在舟首。
夜幕已然籠罩了大地,桅桿上吊著的一串氣死風燈根本無法照亮江面,只能听到汨汨水聲。
雨已漸漸變作了雪,一片片若鵝毛般大,迎著風,撲頭蓋臉而來。
司禮太監劉義壯著膽子打了油紙傘,遮在皇帝的頭上。
容宸寧頭也沒回,一主一奴默默站了許久,直到劉義認為皇帝根本不會同自己說話的時候,他開口了︰「此去金陵,需要多久?」
劉義趕緊回話︰「兩日,全帆全槳兩日即可到達。」
「好。」容宸寧涼涼地開口,「到不了,把水手都殺了。」
劉義眉頭一跳,絕不敢說別的話,只應道︰「是。」
樓船雖是官家的東西,水手卻是征的,昨日擒獲的船主陳二等人都在船上。
劉義心想,皇帝說要殺的人,指的應該就是他們。
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樓船的頂艙,除了靜謐的燈光,沒有一點動靜。
亭海與雁聲在門邊站著,瞧模樣沒有主子的允許,連進去收拾碗筷的膽子都欠奉。
前頭導引的大船上忽然響起一個渾厚的男聲︰「十八郎,此處用不著我夫婦,我便帶著珍妹游歷去了,若有事召喚,你盡管放鴿到俠隱山莊。」
「去吧。」似乎回憶起什麼,容宸寧冰寒的面上破開一絲冰紋,心底又升起了希望,回身推開劉義的傘,徑直往船艙走。
亭海和雁聲會意,這才徐徐推開船艙門,手腳麻利地進去收拾出碗筷。
容宸寧瞥了亭海一眼。
亭海向主子展示手上那小鍋粥,笑著壓低聲音回道︰「皇後娘娘起碼吃了三小碗,不至于餓著。」
容宸寧滿意地點點頭。
這小子機靈,懂得叫皇後娘娘,也懂得他想問的是什麼。
船艙內有她在,帶著一股莫名的暖香。
幽幽然沁人心脾。
容宸寧不知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還是果真有這樣的香,面色柔和,踏進內倉。
凌妝已經醒了,半低著頭靠著床頭的黃綾大迎枕,黑色的剪影映在艙板上,亦是俏生生。
朦朧的燈光籠罩著她的身子,顯得比白日溫婉許多,不知為何,容宸寧眼前瞬間浮起那瑩潤的胴體,想起她溫熱的身體貼在身上的觸感。
心頭僅余的怒氣也絲絲消散,幽淡的暖香更加清晰,是那種魂牽夢縈的味道,叫他全身火燙,哪里還有跟她慪氣的心思。
內侍很有心眼地在床前的雲牙案上留下了一盞烘暖的燎爐,上頭燒著熱水。
這樣一來,夜里不必添熱茶,主子也隨時可以喝上。
容宸寧望著那盞水,忽生了念頭。
走過去,將窗子撐起了一條縫,室內的暖氣微微透出去,外頭紛紛揚揚的雪花偶爾跳躍到窗欞上。
「下雪了。」他低低說一句,知道凌妝不會接這樣的話,也並沒有指望她接。
初時,凌妝確實也無視他的忙碌。
不知他進進出出在擺弄些什麼。
後來即使不抬頭,她也知道他擺了雲牙案在那兒煮茶。
其實大殷朝已流行泡茶,制好的茶葉泡出來清香更永,煮茶不但麻煩,未得神韻之人煮出來的茶湯還不見得比開水沖泡的好喝,凌妝便認為他是無聊找事做。
容宸寧卻擺弄得很認真,那流暢的手法和高雅的姿勢,漸漸吸引了凌妝的目光。
她看著他在「一沸「時,加鹽調味,除去茶湯表面浮著的水膜,「二沸「時,又在釜中舀水,再用長長的竹筴在沸水中邊攪邊投入碾好的茶末,茶末里頭好像夾雜了橘皮等物的清香,如此燒到釜中的茶湯氣泡騰波鼓浪時,他加進了「二沸「時舀出的那瓢水,沸騰暫時停止,室內溢滿了茶的清香。
這倒也罷了,當容宸寧將一套七碗的黑釉茶具鋪陳在凌妝面前,親手執起湯瓶注湯擊拂,到底還是震驚了她。
茶湯注入,湯與瓷器相遇的瞬間,那套上品兔毫盞的盞面上幻變出奇幻的畫面來,少頃,白乳浮盞面,如書聖揮毫,又如淡雅的丹青水墨畫,熱氣上騰,她看到了每盞上浮出了一個字,形成一句詩,「唯願君心似我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