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原本以為,自己的愛人既然是神之後裔,想必實力很強,卻沒料到事實並非如此。
當時,兩人切磋,總是流霞獲勝,起初,她以為是對方照顧她,有意相讓,心里甜滋滋的。可次數多了,見無論怎麼要求,對方都是一副不肯盡全力的樣子,爭強好勝的她不由生了怨氣,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到最後,逼得對方幾無生路。
「別再讓了,出手,我要看看你的真實實力。」當又一次將雲海劍架在對方脖子上,流霞已經相當不開心。
但,她得到的回答卻是︰「每次看到你的臉,我的心都化了,實在下不了手。」
類似的話,無數次地被說過,流霞听得太多,煩了,手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馬上看到劍刃邊出現一絲鮮血。
這點紅色讓流霞心頭一顫,煩躁便被心疼取代。
「不出手,連躲開都不會了嗎?」。她收起劍,蹲,查看傷口。
「你不可能殺了我,你舍不得。」對方嬉皮笑臉的,撫模著流霞的頭發。
流霞不言語,突然意識到,也許,並不是自己的愛人真的下不了手,而是無法下手——很可能,他根本就是個繡花枕頭,只會說些好听的而已。
一旦有了這樣的想法,流霞如醍醐灌頂,漸漸的,感情也就淡了。
回憶到這里戛然而止,因為舒葵一抖手,被接在雲海劍上的狐火一分為二,疾速飛來。
縱然這狐火與先前並無二致,流霞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接,急忙忙閃身躲開。
「記得嗎,你經常跟我提起狐火。我那時非常好奇,青色的火焰,到底有多大威力。」舒葵將雲海劍橫在面前,「如今,我見到了,還用了一用——該怎麼說呢,是你道行不夠,還是這法術本就不過爾爾?」
流霞又氣又恨,打算再出手,可轉念一想,面前這人,與從前完全不一樣,自己已不是對手,便強壓下怒意,說︰「雲海劍你拿去吧,但要我做你的打手,我沒那本事,你要去拿什麼家伙就自己趕緊去,等回來了,給我個痛快。」
舒葵聞言有些意外,眨巴著眼,沒有搭腔。
流霞索性往地上一坐︰「你想把我怎麼樣,悉听尊便。」
舒葵微挑眉︰「劍都不要了?」
「我打不過你,拿不回劍。」流霞雙手環胸。
「這可不像你啊……」舒葵滿臉狐疑。
「劍已經在你手里,狐火你也不怕,我盡力了,還要我怎麼樣?」流霞索性破罐破摔,「反正我不會跟你走,也不會幫你做任何事,又跑不出這里,除了等死,還能做什麼?」
舒葵笑起來,想了想,一步一步地走近,能看出仍是渾身戒備,絲毫沒有放松。
流霞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依舊雙手環胸,緊抿著嘴,頭別向一邊。
舒葵速度很慢,走著走著,驀地消失了。
流霞一愣,那副無所謂的樣子即刻不見,惴惴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正當她想站起來四處查看時,勁動脈上,感受到一絲微痛。
「手,拿出來。」將雲海劍架在她脖子上的,自然是舒葵。
流霞不敢反抗,咬著下嘴唇,抽出一只手,攤開。
「全都拿出來。」舒葵似乎對一切都了如指掌。
流霞沒辦法,深吸一口氣,始終抱在胸前的另一只手也伸出,攤開,掌心里,赫然躺著個小小的白色紙包。
雲海劍光芒一閃,紙包被挑起,甩出老遠。
趁著這瞬間,流霞彈跳起來,但步子還未邁出,後背就是一涼,緊接著,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
「請留步。」舒葵一字一頓。
流霞疼得滿身冷汗,眼前金星亂冒,連站都站不穩,更別提繼續逃跑。
舒葵又再揮劍,在流霞小腿上劃出長長的傷口︰「既然是等死,就得老老實實地坐著。」
隨著她的話語,流霞坐倒在地,臉色煞白。
舒葵相當輕松隨意地招一招手,喚來兩根細長的樹枝,釘子似地釘進流霞撐住地面的雙手。
流霞咬著牙,硬是沒有出聲。
舒葵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鼎鼎大名的流霞仙子,我怎麼會不知道她的本事?這雙縴縴玉手里握著的,可都是人命。」
說著,雲海劍的劍刃在流霞的鎖骨邊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傷口。
「原本,我是想給你個痛快,讓你和我一起留在這里。」舒葵接著道,「不過再想想,你死得越慘,怨念就越強烈,力量也越大,所以,忍忍吧,痛苦持續不了多久,我們很快會成為沉亡森林的霸主。」
「然後呢,是不是還想攻打地府?」忽然,巫煬的聲音傳來。
舒葵稍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完全沒想到︰「來了,倒是挺快。」
巫煬拉著青鸞,在不遠處站定下來。
「是瑜暄,他佔了這個人的肉身。」一看到巫煬,流霞再忍不住,眼淚順著臉頰淌下。
「對,是我。」舒葵笑笑,又一次在流霞身上留下傷口,「你最好別輕舉妄動,否則,我不但會殺了這個狐狸精,還會毀了這具身體。」
「身體毀了,你不是又要變回孤魂野鬼了嗎?」。巫煬看起來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變回去就變回去吧。」舒葵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流霞也會變成魂魄,只要有她,在哪里都一樣。」
「巫煬,殺了我,打散我的魂魄!」流霞恨極,聲嘶力竭。
舒葵的臉色變了︰「你就這麼討厭我,哪怕魂飛魄散都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流霞瞪著她,目眥盡裂,嘴唇哆嗦著,一句話都不說。
這眼神讓舒葵愈加難過,身上霎時騰起殺氣。
流霞看了看巫煬和青鸞,閉上了眼楮。
原本架在脖頸間的雲海劍離開了,腦後傳來極輕微的空氣波動。
下一秒,只听「噗」一聲輕響,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出現,倒是腦後的風大了些,一掠而過。
流霞睜開眼,艱難地回頭,看到身後離地兩米來高的樹枝上,蹲著個灰發灰眼的男人,一手握把牙白色長弓,尚保持著一箭射出的姿勢。
舒葵則將雲海劍擋在胸前,腳邊的地面上有個深深的坑。
他們兩人對視著,誰都沒動,也沒人發聲。
許久,舒葵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奇怪︰「堂堂一國之君,居然暗箭傷人。」
「你是人嗎?」。樹上的男人自然是凌玖川。
舒葵嘿嘿一笑︰「是不是人,是什麼人,陛下應該是最清楚的。」
凌玖川在弓弦上搭好一支氣箭,道︰「滾出去。」
舒葵絲毫不以為意,仍是以流霞要挾︰「陛下的箭再快,怕是也快不過我手中寶劍,況且,你的箭能傷我,也能殺了這個女人。」
凌玖川不明顯地皺起眉,箭在弦上,遲遲不發。
舒葵見此情景,得意起來,又轉向巫煬︰「動手,殺了流霞,打散她的魂魄,我看還有誰有本事讓你身邊的女人重見天日。」
巫煬不響——青鸞的眼楮始終是他的軟肋。
舒葵更為得意,一劍下去,流霞的肩膀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那傷口很長,深已及骨。
血汩汩冒出,鮮紅,刺激著舒葵的神經,她眼前驀地出現一具具尸體,支離破碎,開膛破肚。
當日,閑雲鎮一役,那尸橫遍野的場景異常清晰,士兵的慘叫猶然在耳,仿佛,還能看到尚未氣絕的士兵眼中對生的渴望。
疼痛,一跳一跳的,跟著心髒的搏動,迅速往全身蔓延。
住手!腦中響起一聲暴喝,舒葵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真實的夢,現在,終于清醒過來。
隨後,她听到自己在笑,笑得詭異、癲狂。
「舒葵,醒醒,快醒醒。」凌玖川似乎察覺到什麼。
「她已經醒了,但是醒了也沒用,這身體是我的了。」舒葵又听到了自己的聲音。
緊接著,身體動起來,揮舞雲海劍,激起氣刃,斬斷了凌玖川腳下的樹枝。
凌玖川落到地上,舉起長弓,卻仍是無法將氣箭射出。
舒葵的身體動作很快,挺起雲海劍,轉眼便來到凌玖川面前,毫不留情地連連進攻。
凌玖川躲閃、招架,就是不還手。
而真正的舒葵,覺得自己完完全全被困在這具軀殼里,不能動,不能說話,只有思想、听覺和視覺。
那聲暴喝過後,她其實是相當震驚的——她最近的記憶,是巫煬在耳邊請求誰出來見一面,之後,發生了什麼,怎麼會到的這里,面前這渾身鮮血的女人是誰,她通通一無所知。
就在愣神的當口,凌玖川被刺中腰側,那里的衣服立刻血紅一片,他也蹭蹭地後退好幾步,微微有些氣喘。
舒葵的身體見一擊得手,不再戀戰,而是又回到流霞旁邊,劃開了她另一邊肩膀上的皮肉。
「都退後。」身體說,「我可以不要流霞,但是,誰再膽敢靠近,別怪我不客氣。」
巫煬眉頭緊鎖,強自忍著——他的黯火確實可以把霸佔舒葵身體的魂魄燒毀,可這樣一來,舒葵會死,流霞也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