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音落顧不得落在臉上的雨,也顧不得眼前的敵人,直接便爬到了宋臨照的身邊,他的身上還留了一個被紫微槍刺出的傷口,無殷就站在一邊,拿著那把刺到他身體里的紫微槍。
可是她全部都顧不得了,在抱起宋臨照之後,她便顫抖著把手伸向他的鼻翼。
她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麼害怕過,明明只是很短的距離,她卻是怎麼都到達不了。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她手上的生死戒還在泛著紅光,宋臨照手中的流火扇也仿佛依舊有火光在扇上閃過,只是她的手指卻感覺不到宋臨照呼出的氣息。
「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呢,子卿,你別嚇我,你別用這種方式嚇我啊。我們回昭山,我們再也不踏出昭山一步了好不好?我再也不管別人的死活了,就連恆兒都不管了好不好?宋國亡了就亡了,報不了仇就不報,聶音灝那個死家伙想不起來就不想,子卿,我什麼都不管了,你醒過來好不好?你醒過來啊!」
聶音落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她這個時候才發現,天地萬物,無論她曾經在乎過什麼,最後都是比不上宋臨照在她心中的位置。
只是,終究是晚了。
腦中記憶蜂擁而來,她竟是在這一刻想起了現代的一切。
原來,他們果然是前世注定的緣,只是缺了一份來自今生的分。
他一直都是孟舒卿,而她,卻忘記了自己也是洛落。
那樣相依為命的日子,那樣一起奮斗的日子,那樣生死相許的日子,終是在這一刻讓她全部想起,只是,除了徒增傷感之外還有什麼意義呢?
體內一直被壓抑的內力在這一刻沖破了禁錮,聶音落感覺到自己的武功比之以往更勝一籌,可是在這個時候,她卻是感覺不到任何欣喜。
把宋臨照的向聶恆的方向移動了一下,聶恆也在這個時候運轉完了一邊蒼生訣,雖然只是恢復了三分的內力,也是能夠幫得上忙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不過是運轉一遍蒼生訣的時間,為何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聶恆把宋臨照接過來,感覺到指下已經不再跳動的脈搏,心中也是一緊,看向聶音落的目光不知是蘊含了怎樣的復雜。
聶音落卻是沖他一笑,「恆兒,照顧好你姑父,等咱們回去了再給他治傷。現在,姑姑先把使了卑鄙招數傷了你姑父的人給徹底教訓一下。」
瘋狂過後,聶音落這個時候是真的平靜了下來,可是她卻不願意相信宋臨照就這麼死了。
當下便拿起紫微槍,向著無殷的方向走去。
聶恆看出了她的不對勁兒,只是這個時候若是告訴她宋臨照已經死了的話,她怕是直接便瘋了。如今這樣雖是也距離瘋差不多了,但是至少還不至于讓她尋死。
他可是知道,一旦等姑姑反應過來宋臨照是徹底沒救了的話,她怕是真的會什麼都不顧,就這樣隨著他去了。
聶恆雖是一直與宋臨照吵架,但是他們之間的感情著實不錯,他心中也是不想相信這個男人就這麼死了的,所以即便再怎麼清楚這一點,他心里還是在自欺欺人,或許回到昭山便有辦法了吧。隱世之族的秘密那麼多,說不定真的可以保住宋臨照的命。
聶音落沒想這麼做,只是在提著槍看到無殷的時候,她突然間就笑了。
「我怎麼會那麼傻,以為你真的是聶音灝呢?我的三哥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呢?無殷,哈哈,你果然只是無殷。」
無殷看著她的目光越發復雜,他也說不清楚自己這一刻的心情究竟如何,只是他突然就後悔了,若是他沒有對宋臨照下死手,是不是她就不會變成這麼瘋狂的樣子?
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只是最後還是什麼都未說。
聶音落看著他的眼里滿是恨意,一絲別的感情都無,仰天大笑了幾聲,最後開口,竟是立誓,「我聶音落在此發誓,今生今世,與趙苻、夜鏡塵、無殷幾人不死不休,不殺他們,便讓我聶音落魂飛魄散,落入九幽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無殷和夜鏡塵都是被她的誓言驚了一下,這樣的誓真是表明了她的決心,夜鏡塵倒是不覺得有什麼,聶音落不笨,她能夠猜到這些是他和趙苻的算計並不難。
只是無殷,卻是克制不住的渾身顫抖,有什麼東西他終于壓不住了,在他的腦海噴涌而出。
然而聶音落沒有給他多想的機會,直接便沖了上去,無殷無奈應招,身體卻是不受控制地處處向聶音落的死穴攻去。
他心下驚訝,卻是怎麼都控制不住了。
聶音落見他如此倒是不覺得什麼,她本就想在這里與無殷了結一切,不管他是受誰的命令,他到底是殺了宋臨照,只此一點,她便不可能原諒他了。
所以聶音落也沒客氣,亦是招招對著無殷的死穴而去。
洳城的雨紛紛而落,幾人此時已經完全淋濕,可是卻沒人注意。
而聶音落更是不知道,此時她臉上的濕潤究竟是雨,是汗,還是淚了。
她確實如聶恆所想已經瘋了,她現在心中只剩了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了眼前的這個人,哪怕是,同歸于盡。
而無殷卻是在掙扎了許久終于拿回了自己的身體控制權的時候,一個愣神,便被聶音落的紫微槍刺入了胸口。
至于他手中的紫微槍,更是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也同時刺進了聶音落的胸口。
「姑姑!」
聶恆的聲音傳來,兩人這才回神,竟是同時把自己的紫微槍從對方那里拿了回來,一時之間,血噴如注。
兩人同時倒在地上,無殷的面具也掉了下來,露出一張疤痕遍布的臉,與聶音落上次在他的中軍主帳看到的一模一樣。
聶音落多麼希望她還有力氣爬起來在無殷的臉上再刺上兩槍,把他這張臉毀得再徹底一點,可是她到底是沒有力氣了。
而無殷,卻在這一刻想起來了很多事情。
他是聶家的第三個兒子,名為聶音灝。幼年之時,最為喜愛的便是自己的妹妹。
她只比他小兩歲,可是他卻是一直都記得自己哥哥的職責,雖然喜歡欺負他,但其實每次他都是不可能真的欺負到她。因為她總是會報復回來,或者告訴他們的父親和另外兩個哥哥,幫她報仇。
他從未佔過便宜,但卻是被那個小丫頭佔過太多的便宜。
他最喜歡紅色,覺得只有紅色才能襯托出他的妖孽美貌,而這個小丫頭起初並不喜歡,後來見過他穿紅衣之後,方才說喜歡的。而他,更是因為她的這一句喜歡,數年未曾換過其他顏色的衣服。長安城內,一身紅衣,便成了聶家三公子的標志。
他十二歲那年,那個小丫頭突然在七夕節那天給了他一堆荷包,硬是讓他收下。他耐不住她難得的軟聲軟語,終是應了下來。
那些荷包他一天換一個帶著,卻是一直不知那些荷包的來源。直到當時還是安陽郡主的宋鳶質問他為何一次性收了那麼多荷包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些都是愛慕他的小姑娘托那個小丫頭送給他的,她明知自己不懂這些,也沒有把話說明白,就是等著他出丑。
可是他終究是不忍苛責于她,把那些荷包都燒了之後只是逼著她親自給他繡了一個之後,便把這事放了過去。全然不理會京中他那風流多情的名聲。
他還記得他一向喚她小丫頭,她叫他死妖孽,他們兩個沒事就吵一架,最後輸的總會是他。
後來,他漸漸長大,有了自己的理想,也明白了自己想要保護她的心情。本是想要入聶家軍,卻是陰差陽錯在聶家軍全軍覆沒的一戰中留在了家中。
他帶著她和二嫂離開,二嫂難產生下了聶恆,可是他卻是擋不住了。把父親留下的錦符交給她,用自己的身軀拖住敵人,終于給她換來了一些逃走的時間。
她逃了,還把聶恆撫養長大了,十四年就這麼過去,她也成了宋國的將星,可是他卻是害得他這個一直想要保護的妹妹陷入了如此境地。
是他害得聶家軍成為叛國的亂賊,是他害得他的小丫頭生無可戀,是他害得宋國百姓承受屠城之苦,是他害得孫妙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去,是他,害了這麼多人。
他終于確定了自己是聶音灝,終于打破了心中的桎梏,只是一切,都實在是太晚了。
無殷,不,是聶音灝拖著身體向聶音落的方向爬去,一邊爬一邊喚著曾經他們兩個之間的稱呼,「小丫頭……」
然而,聶音落早已昏迷,生死不知,卻是再也听不見了。
「染了聶家人心頭血的天下令,方能發揮天下令的真正功能,如今看來,終于是成功了。」
在聶音灝失去意識之前,他听見了一個讓他仇恨無比的聲音在他身邊這麼說道。
他想阻止他拿走那又重新合到一起的天下令,可是終究是支撐不住,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識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