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季節的夏日酷暑,和言峰綺禮毫無關系。
冰冷的水氣沉澱在黑暗中,與地表的喧囂完全隔絕,作為等待夜幕降臨而行動的場所,這里具備了所有絕佳條件。
被離開冬木教會的言峰綺禮當作臨時藏身之處的,是雨生龍之介及其Servant——Caster曾經的據點,血腥盡染的地下空洞也是在冬木市地下水道網深處的蓄水池。雖然是他以前召喚的n顏面盡失的因緣之地,因為這種記憶讓言峰綺禮想起這個潛伏場所,這實在是諷刺。
以前,在璃正的指示下,被所有Master當成目標的Caster在未遠川的混戰之後依然生存,就是這個地方的隱秘性的最佳證明,唯一找到並踏足此地的Rider及其Master,到了現在,不會再留意Caster的工房。
在確保安全的基礎上,綺禮對現在的戰局做了回顧。
在排除了遠阪時臣、籠絡了間桐雁夜、確保了聖杯之器的基礎上,讓Saber與Rider之間形成互相僵持的局面,自己的所在地也未有人知這一切,都是在他下定決心復歸聖杯戰爭之後,一天之內取得的成果。
雖然其中有運氣的成分,但無論什麼事情都不可能一帆風順,一出手就改變了混亂無序的戰局,綺禮本人也感到非常吃驚。
戰局初期遠阪時臣具有的優勢,現在已經被綺禮篡奪並接手了,本次聖杯戰爭中作為最強Servant現身于世的Archer被收入手中,現在沒有什麼能威脅到言峰綺禮了。
無論Saber與Rider的對決中勝出的是誰,只要勝利的一方被Archer的超寶具殲滅,Servant戰就決出勝負了。
萬一騎士王和征服王都生存下來,或者說,雙方和解並協力攻來,以他們的性格也不可能一起對Archer發動攻擊,所以以Archer的實力,並不需要懼怕他們。
雖然在與Rider之間那場難以預料的戰斗中,定下三四個計策就沒問題了,但Archer並不同意那樣做,這場戰斗不是綺禮個人的事,也是英雄王的戰爭。
綺禮認為,既然即將面對的爭霸是斗士的希望,就必須尊重其意願,這一點,可以說是言峰綺禮與其他把Servant當作工具使用的魔術師們最大的區別。
本來,在與Archer的關系上,他連一道令咒也不打算行使,對于擁有如此強大自我意識的男子,如果用強硬的形式使喚他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只會得到反效果。不把這個Servant當作旗子操縱,而是當作天候、風向那樣的環境因素「加以利用」才是最好的辦法。水手無法操縱風向,但能夠通過風自在地控制船。
兩者是一樣的道理。
現在,Archer因為討厭悶在陰濕的地下而出去了。
綺禮明白,必要的時候Archer會趕過來,所以沒有感到任何不安。
唯獨對于這個英雄王,綺禮沒有把他當作使魔看待,而是當作利害關系一致的同盟者。
或者說,從璃正手上接過的令咒還有其他更有效的使用方式,對于沒有魔術刻印的綺禮而言,即使屬于消費型,也有許多為術的行使作備份的手段。
現在的他即使與熟練的魔術師戰斗,也有很大的勝機。
今晚,最後的Servant之間的戰斗,將決定聖杯的走向,作為旁觀者的綺禮所要做的,只是坐等時機,身為Master的他應該考慮的,反而是Servant之外的謀略戰在那場戰爭中,有綺禮最強大的敵人。
衛宮切嗣,如果說現階段還有誰能從綺禮手中奪取優勢,那就非他莫屬。
綺禮的心中一直期待著與他的對峙,可是,既然對方是徹底的暗殺者,他希望的那種形式的邂逅就不可能實現,要制造出與衛宮切嗣正面對決的局面,就必須時常思考戰局,繼續確保限制權。
一旦被切嗣奪取主動權,綺禮一定會連對手的樣子都沒見到,就被他從背後解決掉,那樣的話,一切都毫無意義。
衛宮切嗣無法捕捉到這個蓄水池的情況,這一點是可以確信的,否則的話,雨生龍之介會更早被消滅掉,只要躲在這里,就不會遭受到切嗣的突然襲擊,現在只要讓對手干著急而毫無頭緒就可以了,對決的場地要由綺禮決定。
讓根據理性行動的切嗣的預測落空,使他不得不主動出現在綺禮面前這個目標已經明確。接下來只要等待夜幕降臨。
听到痛哭的申吟,氣力把目光投向黑暗中的一角,仰臥在那里的,是他通過調虎離山計綁架來的艾因茲貝倫的人偶,她並不是自然地躺在那里,而是被施加了簡單的魔法陣,讓周圍的魔力流入。
雖然場地不是地脈,但在從前,由于Caster在這里貪婪地吞食犧牲者的魂魄,至今,這里依然積聚著那時剩余的魔力,先不說這種供給對她而言是否舒適,只要狀態安定就足夠了。
當然,就算現在把她的月復部剖開,取出「聖杯之器」,也沒什麼不方便的。
不過,對綺禮而言,現在希望得到與她交談的機會,浪費工夫供給她魔力,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女人,你听得到嗎?」。
「……」
在發出微弱呼吸的同時,人造人睜開了眼楮,空虛的眼神失去了焦點,視力明顯減弱,但她還是判斷出了仇敵的聲音。
「言峰綺禮,和我想的一樣,果然是你干的。」
「聖杯戰爭即將決出勝負,也許,我將成為完成你們艾因茲貝倫一族夙願的人。」
雖然沒有必勝的自負,但這可說是能夠保守估計到的結局。
「還是這麼一副不合作的態度,你對我這麼不滿嗎?」。
「當然我要托付聖杯的,只有一個人,那絕不是你,代理人。」
雖然連說話都困難,但她聲音中包含的憎恨與氣勢,讓綺禮也不禁皺起眉頭。
「搞不明白,你只不過是搬運聖杯的人偶,比起勝負的局勢,完成儀式才應該是最終的目的,都到這個時候了,為什麼還執著于特定的Master?」
「是啊,怎麼可能明白呢連寄托于聖杯的願望都沒有的你。」
憎恨的嘲笑讓綺禮感到更加疑惑這個女人真的是人偶嗎?連靈魂都沒有的人造人,為什麼有這些感情?
「言峰綺禮你連這戰爭的意義都不明白的虛無男子,你是絕對贏不了那個人的做好心理準備吧,我的騎士,我的丈夫一定會把你消滅。」
「你為什麼要說關于我的事?」
更讓綺禮疑惑的,是她的話語中的內容,為什麼這個人偶能如此準確地看出他的真心,時臣,甚至自己的父親與妻子都做不到這一步。
「哼哼,害怕了嗎?好吧,我就告訴你你的內心已經被衛宮切嗣看穿了,真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對你有所警惕,視你為最大的敵人切嗣一定會比任何人更冷酷、更無情地撲向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原來如此綺禮滿意地點了點頭。
如果是那個男人的話,或者說,如果有理解自己的人存在的話,那個人和自己一定是同一類人。
衛宮切嗣沒有辜負自己的期待,盡管一次也沒見面,他卻對言峰綺禮作出了最合適的評價。
「謝謝你,女人,對我來說,這是福音,衛宮切嗣這個男人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樣。」
然而,回答綺禮的,卻是一陣嘲笑。
「真是個愚蠢透頂的男人,你想說自己理解衛宮切嗣?哼,別逗我笑了,明明是個連他的腳後跟都及不上的男人。」
「你說什麼?」
突然听到的聲音讓他渾身顫抖,這句話讓他難以忘記。
「沒錯衛宮切嗣能夠看穿你,你卻不可能猜透他言峰綺禮,存在于那個男人精神中的東西,你一樣也沒有。」
在嘲笑的話語繼續流淌出來之前,綺禮掐住了她的縴細脖子,即使森林中的死斗再次上演,現在的綺禮心中卷起的憤怒和疑惑也是那時所不能比的。
「我承認,的確,我是一個空虛的人,一無所有。」
他的咆哮聲一開始顯得很平靜,或者應該說,激動之色之後才顯露出來。
「可是,我和切嗣有什麼不同?和那個只會投身于無意義的戰爭沒有從中得到任何東西,只是重復著殺戮的男人!那樣偏離常理,那樣徒勞,他不是迷茫之人還是什麼!?」綺禮聲嘶力竭地反問著。
他的質問,如同在經歷了一切都能想到的考驗卻得不到追求的答案,苦惱之余發出的靈魂的怒吼一般。
「人偶,能回答出來的話就說吧,衛宮切嗣為什麼追求聖杯?那家伙寄托于願望機器的願望機器的願望是什麼!?」
綺禮挑釁般松開了掐住人造人脖子的手,允許她為了回答而呼吸,包含了得到模稜兩可的回答的話讓她停止呼吸這種無言的警告。
即使這樣,這個女人依然沒有表現出半點恐懼,她蹲在綺禮膝下,虛弱而拼命地吸著氧氣的樣子猶如垂絲般可憐,即使這樣,她看綺禮的眼神依然包含著勝利者般的嘲笑以及優越感。
簡直就像屈膝的是綺禮一樣。
「好吧,我就告訴你衛宮切嗣的夙願是拯救人類,斷絕一切的戰亂和流血,實現永恆的世界和平。」
在綺禮看來,這只不過是玩笑般的囈語,數秒之後,他失聲笑道。
「這是什麼啊?」
「你是無法理解的,這就是你與他的差異,信念的有無。」
這個女人所說的真的是衛宮切嗣這個人物嗎?綺禮對此產生了疑問。衛宮切嗣在這個人偶面前究竟裝成什麼人啊。
「女人,對衛宮切嗣來說,你到底算什麼?」
「作為妻子,我為他生了孩子,在這九年里,我注視著他的心,分擔著他的煩惱,與一次都沒見過他的你不一樣。」
九年間,或者說這段期間,該不會僅僅是在謊言中度過的吧,綺禮也不是沒產生這樣的疑問,可是,他的直覺認為這不可能,存在于這個女人的內心中的,毫無疑問,是對衛宮切嗣的信賴。
以空虛的謊言為基礎,形成如此堅固的人格,這是無法想象的,這個女人本來只是個普通的人偶而已,憤怒的焦點開始從眼前這個女人身上轉移。綺禮憂慮地發出一聲嘆息,坐到身邊的椅子上。
「愛麗絲菲爾•馮•艾因茲貝倫,在這九年里,你一直是個好妻子嗎?贏得衛宮切嗣的愛情了嗎?」。
「你為什麼在意這些?」
「我不明白,你們之間的羈絆你以衛宮切嗣這個丈夫為榮,並且信任他,簡直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樣。可是,如果衛宮切嗣是追求聖杯的男人,你不應該只是完成他願望的工具,他沒道理給你愛情的。」
「如果嘲笑他愚蠢,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這是只有擁有了不可褻瀆之物的人才會說出口的,堅決地話語。
「我無父無母,也不是愛情的產物,所以,無法理解『好妻子』是什麼,即使這樣他給我的愛,就是我的一切,這是誰也不能侮辱的。」
「那麼,你是個完美的妻子吧,愛麗絲菲爾。」
綺禮像是做出毫無興趣的判斷一般說著,這既不是贊美,也不是諷刺。
「可是,正因為這樣,我才無法理解衛宮切嗣,既然愛著你這個妻子,為什麼要說什麼永恆的世界和平?為什麼要為了這種無意義的理想犧牲所愛的人?」
「這個問題真奇怪,像你這種連自己都承認自己無意義的男人居然嘲笑別人的理想無意義?」
「只要是思維正常的成年人,誰都會嘲笑的吧。」
和剛才完全不同的憤怒,正是綺禮的心中膨脹。
「斗爭是人類的本性,要根除它,和根除人類沒什麼區別,這不是無意義還是什麼?衛宮切嗣的所謂理想從一開始就不能叫做思想,只是小孩子的夢話!」
「正因為這樣,他只能依靠奇跡。」愛麗絲菲爾極力保持著冷靜,這樣說道。
「他為了自己追求的理想,喪失了一切為了拯救無法拯救之人這一矛盾,他總是忍受著懲罰,被剝奪著身邊的一切我也是一個這樣的人,至今為止,他已經不止一次地被迫做出舍棄所愛之人的決定了。」
綺禮從椅子上站起來,用無底的陰沉目光凝視著愛麗絲菲爾。
「你是說,這並不只限于這一次而是這個男人的生存方式?」
「是的,切嗣太過于溫柔了,即使明白自己總有一天會失去對方,依然毫不吝嗇自己的愛。」
對綺禮而言,這些回答已經足夠,對眼前的人造人,他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
「我明白了。」他用強有力的指尖抓住女人的脖子,阻斷其血液的流動,看著對方衰弱而痛苦的表情,綺禮平靜地說道,「我終于明白了,這就是衛宮切嗣啊。」
綺禮把昏迷的女人扔在一邊,空虛地凝視著黑暗的空間。
從結果看,綺禮從一開始就弄錯了疑問得到了解答,而期待變成了失望。
衛宮切嗣並不是在毫無意義地反復糾葛中尋找真相。
那個男人只是把一切有意義的東西都歸為虛無罷了。
他並不是沒有願望,而是因為擁有這種異想天開的願望,才會墮入虛無的連鎖中,這種徒勞,這種浪費,愚蠢而不可救藥。
切嗣也許能夠看穿言峰綺禮空洞的內心,也許會對那種空虛產生畏懼而有所警惕,可是,他絕對想不到擁有這種空虛的意義。
綺禮所懷抱的瘋狂的渴望,是他完全不能理解的。
衛宮切嗣的一生,可以總結為重復著舍棄一切。
那個男人所放棄的喜悅和幸福。哪怕只是其中的斷片,在綺禮眼中都具有值得用生命去守護,甚至不惜為之殉葬的價值。
對于連這些喜悅和幸福的一小片都無法找到,繼續迷茫著的男人而言,切嗣這個男人的生活狀況,存在于自己的羨慕和憧憬中。
那些無法滿足的饑渴,不能填補的缺失,被如此貶低和愚弄這怎能容忍?怎能叫他不產生憎恨?
心中涌起的陰沉情緒,讓綺禮的笑容變得扭曲。
他終于明白了戰爭的意義。
自己對聖杯毫無興趣,就算心中根本沒有實現願望的想法也無所謂,如果能親手把這個將一切堵在奇跡上的男人的理想粉碎就算是對自己毫無價值的聖杯,也有要奪取的意義。
戰斗臨近的興奮使綺禮的雙手不住顫抖,昂揚的戰意在胸中燃燒,仿佛現在就要拔出黑鍵,刺穿眼前的一切。
在散發出血的腥臭味的黑暗空間中,言峰綺禮高聲笑著,靈魂的躍動,是這數年來從來沒有間斷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