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被官方認定的邪派團體,教團的首領卻不是我想象中把壞字刻在臉上的一目了然的居心不良反派,其錯誤印象與我對教團信眾的第一感想同樣不大可靠,這證明我依然有些想當然的天真,那實在是要不得啊。
雖說我的想當然比較天真,對一個教義明確的邪教團體的通性的認定我認為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只不過今日集會的信眾和首領都把本性藏在了虛偽的外觀之下,丸子小姐的教誨在我腦中時而回響。
細細看去,教團首領夫道甘先生的外表年齡大約在四五十之間,凌亂的發型讓他看上去真帶上了一絲傳道者的氣質,不過長時間從事宗教事業的人——即使不被官方承認——都該或多或少地擁有一些異于常人的特點。
另外兩位灰袍看上去就不那麼神聖了,他們倒更像偽裝成十二使徒的羅馬士兵。
夫道甘先生向江戶川一傳達了信眾擴張的喜悅和欣慰,似乎也更加深了對他的假信徒的信任。又開心地相互祝福了幾句,失業青年江戶川一向他微微鞠躬倒退接著轉身回到我身邊的座位。
「芙蘭小姐,你覺得夫道甘是個普通人嗎?」。
「嗯……你是如何定義普通的呢?」我說,「不論在邪派還是正派上有所作為的人,當然和普通人是有區別的。」
「從這個角度看,夫道甘先生的確不普通,其實其它邪教團體的首領在我看來都不如這位更純粹,」江戶川大叔竟然為邪派首領說起了好話,不過好話也就到此為止,「也不如他更懂得如何欺騙自己。不過我所說的是否普通只是單純為區分對方是否擁有修為法力。」
「你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不都用上了變化外觀和衣物的法術了嗎?」。
「出于謹慎,」他說,「我不也遇見了芙蘭小姐這樣傳說中的修行人嗎,也許夫道甘先生是個修行高深到我無法理解的人呢?」
「不像,他應當就是個普通的人,沒有修為法力的普通人,」我思索片刻說道,「到了某個程度之上,修行即使能夠被偽裝,對高人而言也無需偽裝,這和玄妙的修行通性有關我無法向你描述清楚,總之我認為他是個普通人。」
他呼出一口氣,似乎有些失望。
「如果一個高人刻意在信眾中偽裝自己,」我又告訴他,「那一定是發生了天大的變故,或者即將發生天大的變故。」
他疑惑地說︰「一個教派首領就應該用神跡和不普通的手段來招攬信徒,不用真神通反倒使出裝神弄鬼的手段,這種偽裝意義何在?」
「相對一巴掌把地球拍成碎片,這樣的偽裝不是很有必要嗎。」
他目瞪口呆,「您是在開玩笑嗎?」。
「當然是玩笑話。」
「……準備听夫道甘先生宣講吧,」江戶川一扭過臉不再與我對視,「今天不見聯絡人出現,看來他不會來了。」
「這個教派的信徒感覺都不會是富裕人家,」我說,「聯絡人在這能收到好東西?」
「不錯,據我觀察,在四個和幕後組織有關的教派團體中,真聖教是上交物品最少的。」
「哦……」
「也因為他們的信仰的特殊性,既非一神教、更非傳統的自然靈信仰,糅合了一神、佛教徒的無神、並將人擺在順從介于有無之間的神的位置,人是否高貴不再源于出身,而來自對龍神的信仰,這里的人不很注重外物的搜集,」他又悄聲說,「真聖教區別于其他所有邪教團體的原因也在于此,他們是少見的對斂財不做要求的邪派團體。」
「無神?」我注意到他的形容。
「龍神從不現世,」他說,「除了夫道甘這位虛妄的化身,即使教義也在宣揚龍神不會現世,它只準化身現世或是派下使徒,說它有或沒有又有何不同?這其實就是無神論的神教,信徒的風向標不是龍神,而是化身現世的人。」
他的觀點頗有新鮮感,「誒……好像有點道理。」
失業青年嘆了口氣,「這幾個月混跡了太多各色教派,即使不想去思考,腦子里也止不住一直轉著所見所聞的教派觀念,芙蘭小姐不要當真,神靈這種東西,我想我們都大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哦?」我為他的說辭感到好奇,「你見過真正的神靈?」
「真正的神靈?世界上有那樣的東西嗎?」。他反倒反問一句,接著又回道,「當你顯現所謂的神跡,大家都當你是神靈,你是不是所謂真正的神靈又有區別嗎?」。
「區別嘛……當然有,」我說,「算了吧,這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到底怎樣才算是神靈,我的看法並不重要。」
他又指了一處不起眼的角落給我看,那里有個納奉箱模樣的灰色封閉木箱,他告訴我那就是教團的募捐箱,這個教團的奇特之處就在于完全不強制信徒捐獻,也不宣揚捐獻就能獲得祝福的論調,人們願意給多給少全憑自願,雖然聯絡人也會向信眾宣講上交奇特古物能獲得祝福的好處,教團首領層的人卻不予附和,江戶川一認為這個教團的首領和幕後組織的聯系是四個教派組織中最弱的一個。
正經端坐著觀察了一會,暫時沒有將龍神教團看出更多名堂,而倉外空地自由活動的信徒們已漸漸步入糧倉教堂,各自找到位置入座,場中氣氛和秩序有條不紊很是和平,甚至連邪教專有的狂熱氛圍也不得見,此時我方才承認江戶川一的說法,這一處不洋不土的奇特教派的確很有些特別。
可是,我不得不考慮到這樣一個問題,一個世俗的邪教團體的行為宗旨若不為財貨,那該是什麼呢?因為稍稍深入接觸過近衛家的大小姐和她的便宜後媽等一系列類似的外界人,外界人的行為目標在我看來大多不出離利字以外,所以若一個更加應該趨利的團體的目標卻不是傳統的利,它的行為目的就可能大不簡單。
在來到農場前,江戶川大叔好像隱隱提醒過我,此團體的基本教義可能預示著教團首領的目標很可能比近衛玲香的瘋狂想法還要瘋狂。
唔……挑動社會矛盾人為制造廣泛敵對情緒?這能帶來更多好處嗎?
听講吧,我這麼想著,糧倉內信眾已全數安然入座,兩位個子較矮的護法一左一右矗立在神像兩邊,首領夫道甘先生來到山寨味濃厚的神像前,抬手下壓示意教友們將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願神庇佑我等,」他的嗓音洪亮低沉,吐字圓潤有力,即使不干這行也不怕養不活自己,我胡思亂想,「今天是木曜日,一個普通的工作日,很高興各位暫且放下繁重的勞動和工作前來聆听龍神的寄語,我將代龍神賜福予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