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道甘首先演說了幾分鐘日常套話——至少在教派內應當屬于日常套話——然後開始了布道,他的布道與我曾經出于好奇前去小鎮教堂听聞的布道乍听上去是相似的調調,可總有些我暫時無法總結出來的區別在其中悄然隱現。
「西方神靈願說神愛世人,龍神不然。
「神固然愛世人,世人則常令神蒙羞,神令人相敬,人相辱,神令人相愛,人相殘,神說修持己身以達永生,人迷物欲沉淪地獄,」夫道甘掃視在座信眾,「所以神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做什麼。」
「故龍神不語,故龍神不見,若不語不見,龍神又當如何愛人?語者為我,為現世化身,什麼是化身?秉承教誨與意志的同志都是龍神化身。」
夫道甘搗鼓出來的論調與我所了解的真實化身之法並不相近,不過他終究是個普通人,能說到這個份`.``上可見他是下過理論苦功的,在欺騙自己這點上他值得高人的贊許,而他的論調中最令人嘆服的一點是,他好似一點都不介意別人來取代自己的地位,想到此處,我不禁又思索起了夫道甘先生創建教派的目的。
「我們的神為何是龍神?龍神是何等樣貌?許多新來的孩子尚未明了這些問題,許多人私下問我,為何我們的神明不是人的形象卻是一頭從遠古神話中走出來的異獸?」他抑揚頓挫的演講已將信眾們集體吸引到了自身中,「我告訴他們這本是無稽之談,神靈帶領我等走出迷霧,引導著我們生活的方向,計較神靈的樣貌意義何在?當我這樣說,又有許多人不服氣,他們說,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強調神靈的本身,我們的神是龍神或是別的什麼神又有什麼不同?」
嗯……有什麼不同呢?雖然不想承認,可我也被他吸引了進去。
「龍帶來雲、帶來雨、帶來風,當我們的祖先靠天吃飯的時候,他們祭拜天、祭拜地、祭拜風和雨,是龍神為我們的祖先創造追求收成的權力,它不給糧食、不給錢財,它給我們祖輩創造我們所需的勇氣,給我們祖輩創造我們所需的權力,龍神不語,卻為我們的祖輩帶來堅強,這堅強流傳千百年,在我們的血液中沉澱又煥發。龍神不創造世界,不創造生靈,不求虛妄的名,不求顯赫的地位,它偉大卻不聞達,慈悲卻非爛好人。」
夫道甘說了一通龍神的好話,我對此一知半解,見信眾們對龍神的反應虔誠卻不過激,不由覺得自己始終還是不能深入理解東方人的思維。
「我們當記住我們神靈的樣貌,它無關緊要,卻承載著功績,它無意彰顯,我們卻不能忘記。」這話應該是回答那「許多人」的問題的。
好像挺有道理,但感覺又是歪理,我轉了轉腦袋,決定不深思這亂七八糟的布道,說起來,夫道甘的龍神若和幻想鄉的龍神有關,或許我的確應該關注一番,但我實在弄不明白這兩者是否可能有更深的關系,除了名字和傳說以外我想不到兩者間有任何聯系。
接下去,夫道甘對龍神那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功績侃侃而談,信眾們也配合著表現得如痴如醉心向往之,如果真聖教的一切只停留在這一面,那麼官方是否把它定義為邪教團體其實都無所謂,他們看上去是無害的。
但是!
「世上任一神靈的子民大都會有這樣的訴求︰請神靈給予我力量,我以之征服不信者,傳播神的光芒。我們是否也要如此這般?我告訴你們,我們不是他們,我們的神靈讓我們從自身的行為中收貨美好,而不是通過掠奪來消滅他人的美好。」這話有些耳熟……
「可我們所生活的環境、我們所立足的社會就是我們所希望的那樣嗎?我們勤勞勇敢、團結努力,可回報我們的,是現實冰冷的殘羹冷炙,我們拒絕掠奪,可回報我們的,是被當做予取予求的禽場家畜。」
「龍神不語,故神既不言使我們掠奪,也不言使我們忍受,我們該如何自處?」說至此處他停留了將近一分鐘,看來是留點時間給信眾們自主思索,糧倉中一片沉寂,接著他話鋒一轉並不給出答案,這類演講技巧似乎叫做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神靈賜予我力量,什麼是力量?力量為了什麼?我們是否需要力量?」
「力量就在我們手中!」夫道甘斬釘截鐵地說,「是什麼讓我揮舞著耕地的鋤頭?是什麼讓我們在公司報表里埋頭奮筆?是什麼讓我們在工廠流水線上反復重復著相同的動作?是力量,是神靈提醒我們天生就擁有的力量!神不必賜予任何人力量,因為我們的力量與生俱來,當我們茫然無措,當我們失去方向,神靈告訴我們,我們天生具有改變自己的力量。我們需要力量,可我們不必向神靈祈求力量,神靈大公無私,絕不向任一人偏私,力量賜予我或是你?當我以神靈的名義和力量強迫你,神靈豈非為我蒙羞?我們只能、也必需向神祈禱,向自身尋求力量!」
「力量在我們自己,我想又有許多迷茫的朋友想問,那又何須神來告訴我們?我告訴你們,我們需要神來告訴我們,因為我們總是遺忘自己的力量!因為我們過度地習慣,我們早已遺忘力量就在手中!」
又激昂了一會,夫道甘宣布中場休息。
見四面的教友各自離開座位自由活動,我以心念詢問一旁對听講心不在焉卻凝神關注在場所有人的江戶川一︰「相似的內容他每次都講嗎?」。
他降低音量悄聲回答︰「偶爾,或者說很少,他很少像今天這樣鼓動信眾相信自己的力量。」
「他打算安排一次恐怖襲擊?」
「不知道,我猜他的目的不會簡單,十幾個團體的首領中只有他的心思看似好懂其實最難猜。」
「你覺得他說得怎麼樣?」我又問。
「芙蘭小姐認為如何?」
「他很擅長激發某些群體的認同感,」我想了想沒有動嘴繼續以心念回應,「而且之前關于如何對待神靈的演說,他非常巧妙地回避了一些經常困擾心思單純一些的基督徒的問題,比如說神是否存在這樣的大眾話題。」
「所以我剛才說,這是個無神論的神教,他們根本不談神是否存在,因為神從不見人,而所有‘神說’都是假借化身之口所出。」
「看來今天的集會參觀不會得到幕後組織的情報了,」我遺憾地說,「只是知道了這里有一處莫名其妙的教派團體。」
江戶川一半是遺憾半是習以為常,「看來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