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外頭的動靜,謝寧便下了車。她並不太懂侯府的規矩,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這位雖是侯府下人,听聲音卻是位老者,自己的態度不能太冒失。
沖他點頭一禮後,謝寧的目光被他身後之物吸引,只見一抬精致小巧的紅轎停在路旁,邊上還杵著四個轎夫。
轎中無人,謝寧心知這是為她準備的,卻並未立刻走過去,而是轉身沖著大伙抱拳一禮,揚聲道︰「裴叔叔,各位叔伯,多謝大家一路照看,阿寧先告辭了,改日再去驛館看望大家。」
「好。」裴星海翻身下馬,先是吩咐手下將謝寧的行李交給侯府家僕,隨後走向謝寧,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道︰「丫頭,該叮囑的事你爹早都跟你說過了。叔叔也就不再念叨了。京里頭規矩大,貴人多,你要萬事留心,且勿惹事上身。」
謝寧鄭重地點了點頭。
拜別了裴星海等人,謝寧鑽進了侯府的軟轎,谷穗卻被人好言好語地攔在了外頭。
沒多大會兒功夫,坐在轎子里的謝寧就從側門進了侯府。
胡管家,也就是之前在城門跟謝寧說話的那位老人家,還特意就這件事同她解釋了一番。言說天色已晚,走正門進府,未免招搖。
謝寧不是個敏感的人,何況她心中很有自知之明,當即向胡管家表示了理解。
並沒把這件事掛在心上,謝寧放下轎簾,安安靜靜的坐在轎中。軟轎一路而行,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听得轎外胡管家道︰
「表小姐,再往前走便是府中內院了。夫人治家嚴謹,內院不得行轎,還請您移步。」
悶了將近一個月,謝寧正巴不得下來走動呢,胡管家話音一落,就見她從轎中走了出來。
「表小姐這邊請。」
在胡管家的指引下,謝寧在一道連廊上拐了好幾個彎,總算是進了內院。谷穗留在外頭整理東西,陪在她身邊的只有這位才見過一面的胡管家。
馬上就要見到以後落腳之地,縱然是謝寧這樣大膽的姑娘,心中也難免有些忐忑。
來之前謝老爹同她說過,像侯府這樣的講究人家,宅院是分內外的。外院是用來招待客人的,里頭住的是僕從還有家里成年的少爺們,內院則是女眷居所,她兩個舅舅也是住在此處。
剛剛平復好心情,謝寧卻被迫停下了步子。
一個滿頭珠翠的中年僕婦等在路口,越過謝寧,眼不帶笑地沖著胡管家說道︰「夫人吩咐,胡管家您把人交給我就成了。」
「侯爺早前囑咐過,要我安頓好表小姐之後去書房找他。」
「那就請胡管家在翠玉院外頭候著吧,等夫人見了人您再安排。」
聞言,胡管家身形一滯,面上帶著幾分猶豫,停頓了一瞬,才轉頭對謝寧道︰「這是夫人身邊的樓大娘,表小姐稱一聲樓媽媽便是。」
「樓媽媽。」
謝寧不傻,從樓媽媽說話的態度來看,她便直覺這位侯夫人舅母對她好感缺缺。于是暗自提心,和胡管家告別後,便跟著她向前走去。
「這個就是表姑娘?怎麼這麼丑啊,這膚色也太黑了些。」
「是啊。長得難看不說,穿的也是土里土氣,這麼窮酸,乍一看我還以為是新進府的丫頭呢。」
「明月,她那一身是不是粗布啊?」
「我看不如粗布,抹布還差不多。」
穿著一身‘抹布’的謝寧有些無語,自從她進了內院,這群人的指指點點就沒停過。
他們並沒有當面嘲笑謝寧,但她身懷武藝,听力過人,初進侯府,處處留心之下,將這些話語听得一清二楚。
她長在邊關,也常和軍眷一同操練,膚色的確不比侯府女眷,長相也不及那幫小丫頭們水靈。她們身上的衣服色澤鮮艷,料子更是比她爹的官服還要漂亮,相比之下,謝寧之前精心準備的墨灰布裙更顯黯淡。
低下頭瞧了瞧自己這身粗布衣衫,謝寧大概有些明白,自己若想在侯府站住腳跟,就必須有所改變。否則單憑這些丫鬟婆子的閑言碎語,她也難得安寧。
謝寧很平靜地邊走邊听,心中沒有半點委屈,做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她們說的都是事實,她無可反駁。
只是那些話雖是事實,卻也太過刺耳。她心中暗忖,有朝一日,定要讓這些下人提及她時,說的均是一個好字。
「表姑娘,前頭就是我們夫人住的翠玉院了。我有幾句話,得和表姑娘說在前頭。」
謝寧眼神微動,低頭道︰「樓媽媽請講。」
樓媽媽抬起頭,用鼻孔瞧她︰「我們侯爺是受令尊之托,才答應讓表姑娘進府暫住的。侯爺人貴事忙,平日還要上朝,表姑娘若是知事,就千萬別去打擾侯爺,萬一耽誤了什麼事,可不是姑娘承擔得起的。」
「此外呢,老夫人身子不好,見了你,難免就會想起四姑女乃女乃來。未免老夫人傷懷,夫人特意囑咐過,表姑娘平日里最好也不要到老夫人院子里去。至于我們夫人嘛——」她話音一頓,架子拿得足足的,是在等著謝寧接她話茬。
看出樓媽媽的小心思,謝寧卻沒出聲。
她心中自有一番思量。不說這人之前態度,剛才她那一番話砸下來,一下子就剝奪了謝寧兩項權利。一是不許她見侯爺舅舅,二是不許她見老夫人外祖母。
來之前謝寧就琢磨著,依她現在的處境,要靠的不就是這兩尊大佛嗎?現在可倒好,若是听從他們安排,她想跟這兩位見上一面都難。
嘖,這位大舅母簡直是故意和她過不去。
「咳,」樓媽媽故意重重咳了一聲,意在提醒謝寧。不料對方根本就不接話,頓時面色就有些不好起來,她皺了皺眉,輕哼一聲接著道︰「我們夫人向來不喜吵鬧,表姑娘也不用日日過來請安了。月逢初一、十五之日,辰時到翠玉院來請安即可。當然了,夫人派人叫你時,表姑娘是必須得到的。」
「至于應酬嘛,表姑娘既是進京來找婆家的,夫人說了,凡是我們大房兩位小姐參加的宴席聚會,表姑娘需得同去。早日定下親事,也算是了了咱們一樁心事。」
樓媽媽越說聲音越大,謝寧黑了臉,不用瞧她也能知曉,周圍的丫鬟們听了這話是個什麼神情。她本欲反駁,但想到自己初來乍到,冒然起了沖突,未免落人口實,也只得暫時將這口氣咽下。
樓媽媽見她並不吭聲,不免又看輕了謝寧幾分,拿著架子昂首道︰「表姑娘可記好了?」
謝寧手握成拳默默放在身側,低低應了一聲︰「記好了。」
她雖然應下,心里卻打著別的主意。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可是她的強項。
樓媽媽警告了一番謝寧,因覺她逆來順受,當下也不再多言,側身引著她進了侯府正院。
兩人剛進院子,就有婢女前去通報。在門外站了一會,謝寧才被人領到了正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