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突然爆發的笑聲打斷了他們各自盤根錯節的思緒,兩人同時往竹榻上看去,原是正在行花簽酒令的三公主幾個玩鬧到了盡興處。
三公主今日真是好手氣,又做得一手好詩,這令官一直是她在做。此刻鼓聲停下,花球正好傳到了霍芷晴手中,她便出了個刁鑽至極的題,擺明了要難住霍芷晴。霍芷晴半晌無法應題作詩,只能按她吩咐,辦事一件。三公主便要她去鴛鴦台上小試,若能奪女魁最好,奪不得,那就回來接著罰酒。
這一整夜,她們女子間玩的就是這些,比起隔壁只知道飲酒的八皇子還有連玨等人,可精彩紛呈多了。
鴛鴦台那邊,此刻早已是人山人海,看熱鬧的百姓多,上去一試的公子小姐更多。加上霍芷晴也早到了成親的年紀,自然少不得被編排一番。
在座的,三公主已成了親。霍芷晴有傳言說<要做太子妃,但最近又沒了消息,哪有不被打趣的份?
雖有其他小姐和她境遇無差,可單她今夜一而再地捧到花球,想不挨罰都不行。
「快快,輸了就要認!」三公主端著酒杯站起身,滿臉笑容,不住慫恿。作勢就要出門去鴛鴦台那邊鬧個夠。
在旁湊趣的女子早就看出公主愛玩鬧的性子,便也附和道,「早听說芷晴小姐舞技一流,今日可算有眼福了。」
坐在她對頭的欣幻郡主穆佩蓉隨之笑道,「霍小姐素有才名,自然不是我們能比的,百聞不如一見,今日難得大家興致這麼高,霍小姐何不讓我等見識見識……」
「欣幻郡主,三妹。」不得她說完,一屏之隔的八皇子卻忽然道,「依本殿看,你們別再想了,今夜女魁已有人選,你們再盼來年吧。」他話音未落,閣中眾人齊齊往菱湖看去,這才發現那處竟是安寧了許多。且是在那兩座鴛鴦台中間的跨橋上,坐一抹水紅伊影,宛若臨水照花,楊柳映月,充滿了優雅美感。那女子面覆輕紗,正彈古琴。她的身姿並不妖嬈,卻有種難以形容的清麗婉約,剛柔並濟,靜美如雪中白梅,回眸一眼便是寫意風流。
站在品華閣中,三公主等人只能望得女子那雙濛濛秋水雨中嬌花般的明眸,含著朦朧溫柔笑意。單這般遠遠地望著,都覺那人兒必定生得一副傾城絕代,麗而不俗的容貌。見那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約素,衣袂漫卷如流雲,長發垂落如流泉,風姿傲骨,不勝驚艷。
就在三公主不服氣,正想為霍芷晴抱個不平時,有清亮的琴聲若有若無地飄來。
琴聲鏗鏘壯闊,清麗婉轉處如鳥鳴啾啾,激昂奔放處如怒雷狂吼。忽高忽低,忽輕忽響。低到極致如溪流嗚咽,每個音節仍清晰可聞。乍然高起的音調又如萬馬奔騰,錚錚鐵騎踏破天闕。
琴聲如涼爽的清風從他們臉上拂過,他們的心情居然慢慢地平靜了下來。連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六皇子都被這琴聲吸引,情不自禁地走到窗邊,與他們一同聆听。
認真听那支曲子,頓覺那琴聲清脆短促,繁音漸增,先如煙雨瀟瀟竹林沙沙,又有瀑布騰空白練如虹,繼而有百花爭艷,百鳥相和,漸漸風卷殘花,群鳥遠離,但聞雨打落花,春殘鳥歇,滿是淒涼蕭瑟,轉瞬便是一陣激昂豪放的肅殺之氣,似風雷怒吼,大雨滂沱,卻仍有人在雨中穿行起舞,不懼風雨。之後便有溶溶月色照亮華庭,桃花滿天陌上飛,最後歸于萬籟俱寂。
這首曲子充滿了勃發的生命之美,與時下千金小姐之間流行的那種憂傷哀愁的曲子不同,這曲子是惆悵之中迸發出一種積極向上的昂然激情。眾人在低迷之中慢慢蘇醒,隨後便是激動,喜悅,振奮。這是一首能讓人想哭,哭過後又咬牙奮發向上的曲子。
一陣寂然過後,忽的菱湖上爆發出狂烈的喝彩聲,品華閣中這些听慣了諸多動听琴音的皇親國戚,才回過神來。
「精彩!精彩!」六皇子听得沉醉不已,忍不住擊掌叫好。那視線久久停留在已空空如也的跨橋上,無論如何都收不回來。
誰人不知六皇子精通音律,是皇室中最有才華的一位。他的稱贊,本身就是種難得的肯定。
三公主眼中滿是贊嘆,笑容恣意飛揚,連聲喚著貼身侍婢,吩咐,「去給本宮將那人兒請過來!本宮要與她飲一杯!」
而霍芷晴則站在眾人略靠後的地方,淡然地看著這片繁華。
「好高的琴藝造詣!本殿還從來沒听過比這更讓人吃驚的曲子!就連那個什麼上次在落仙閣舉辦的琴會最厲害的也都不及此人的十分之一……」八皇子感嘆得沒法停下。
「我看那人的歲數應當與我們差不多,琴技簡直絕了,應是哪家的千金吧。」素來心高氣傲的慕容小姐也忍不住對其夸贊。「據說雲國的那位天下第一才女赫連若水琴棋書畫樣樣號稱當世一絕,但要我說,這人的琴技比起赫連若水,也毫不遜色。」
三公主與她點頭道,「我在京城這麼久,還不知道誰家女子的琴彈得這樣好,今日非要弄清楚才行!」
女子們你一言我一句,早把霍芷晴忘到了九霄雲外,更拿之前那一曲,與前年同樣一曲奪魁的欣幻郡主穆佩蓉比較。任她穆佩蓉眼界再高,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琴技比起這人不過爾爾。
只是奇了,京城說大不大,每年宮中的盛宴都有不少,卻從沒見過有這樣一人啊……
連玨若有所思地看著底下那一曲彈完,便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笑道︰「這首曲子跟黎國時下的曲風大有不同,這等慷慨激昂,奔放大氣的曲子不是隨意就可以彈奏得出來的。琴藝講究心境,若是心境達不到一種高度,要想彈奏出這樣的曲子,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听著這曲子,仿佛看見了夜雨激戰邊關冷月,看見將士努力從死亡邊緣爬回來,無論受到怎樣的傷害都不放棄生的希望。尤其難得的是這樣一首感染人心的曲子竟是一位女子彈奏!這姑娘,真是不錯!」
「哈!連大將軍對人家的評價如此之高,該不會是看上了人家吧?!」三公主打趣道︰「待本宮著人將她請來,與你們做個媒,如何?」
連玨嗤的一笑︰「人家都走了,公主你還是別亂點鴛鴦譜了!」
三公主一愣,下意識回頭去看,果然,四下早沒了那紅衣女子的身影。
這可讓嬌慣的三公主好生失望著急,不住跺腳道︰「這姑娘好生神秘,這不是存心吊人胃口嗎?不行!」她當機立斷,「我要親自去找她好說她一番!」她向八皇子幾個慫恿,「諸位,女魁已被那姑娘取走了,你們就不想做個表率?父皇可早就有言在先,要重賞今次鴛鴦台奪魁的人。」
經她一說,眾人都來了興致,反正這酒也吃夠了,紛紛起身往外行出。
不一會兒,閣內就只剩下六皇子和十六皇子二人。
「你怎麼不去?」六皇子見身邊的幼弟坐著不動,暗暗稱奇,十六平日可是最愛湊熱鬧的。
「去了也見不到人,還去干什麼?那位姑娘一彈完就不見了人影,擺明了不想被人糾纏。既然如此,何必做無用功?」十六皇子興致索然。
「難為他們一群人個個比你年長,卻還沒你心思通透。」六皇子搖頭。
「六哥,你當真決定要……」十六皇子欲言又止。
「是。」六皇子倒了杯酒一飲而盡,眼圈有些發紅。「十六,我忘不了三哥和九弟的仇,當年九弟被派去守皇陵時,我就發誓這仇我一定要報!」
十六皇子臉上肌肉一陣抽搐,仿佛又陷入了那個噩夢之中難以自拔。「我到現在都不相信三哥會謀反……他離世的那日,也是元宵……」
「當年,三哥、九弟、你、我,我們四個感情一貫要好。在其他三人的宮殿里,可以比在自己寢殿里睡得還熟,可是太子他……」六皇子眼楮都燒紅了,語氣竟有些哽咽,「他們要對付三哥和九弟,我無力阻止,可為何一定要逼我動手?!我……」
「六哥!別說了!」十六皇子厲聲打斷他的話,眼中有淡淡的水霧涌動,「別說了!三哥和九哥都知道!他們會理解你,不會怪你的!」
「抱歉,十六,是我失態了!」六皇子灌了口酒,壓下心中燃燒的烈焰,「放心吧,我不會倒下的。」
……
酒樓雅間里,蘭傾旖摘下面紗,倒了杯熱茶解渴。
「好琴技!」許朝玄贊不絕口。
蘭傾旖微微一笑,听他肯定,心里也跟著舒坦。畢竟這首曲子本就是為他而彈。
許久不彈琴,如今小試身手,倒還沒退步。單听那周遭此起彼伏的叫好聲,還有幾個站在岸邊傻呆呆望著的公子哥,若不得小廝在旁拉著,只怕這會兒人都掉進菱湖里喂魚去了。
適才下台後,鴛鴦台的老板又派人送來一盒禮物,她還沒看,現下打開一看,竟是以梅花為名頭打造成的做工精美的簪子。她將之收進懷里,看了眼底下四處尋找自己的那群人,淡淡道︰「我們先離開吧。」
「你先在這等等,我去去就來!」許朝玄起身往外走。
蘭傾旖錯愕地盯著他遠去的背影,愣住。什麼要緊的事這麼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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