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不知是鬧鬼還是夢魘,似乎山間不太平,好在她兵器就在枕頭下,即使在睡夢中還擊依然不成問題,難得那麼大幅度的動作都沒能讓她從夢中蘇醒,果真是奇事。
翌日清晨,她照舊起了個大早,去找阿歡拆招。阿玉兒擅長隱蹤迷惑之道,武功卻不濟,阿歡則是劍術大家,她幼年學劍還是阿歡啟蒙的。
這三年她從未放松過練武,如海綿吸水般不斷強大,又不斷和人打架,從中吸收精華汲取經驗,自己凝練了不少精妙的武功招式。阿歡已經無法在四百招之內將她打敗。
雙劍相擊,兩柄劍在各自的主人手中使得像自己的手臂般靈活,都是以快打快瞬息萬變的凌厲招式。
好不容易打完,蘭傾旖全身汗如雨下,如剛剛從水里撈出來般,衣裳幾乎濕透,只好自己回去重新洗澡換衣。
「七七的武~功進步不賴,假以時日必能成為一代宗師。」阿歡笑吟吟,神情滿意而期待。
蘭傾旖搖頭,「能不能成為宗師我並不在意,只要比我的對手強就夠了。」
「七七是在擔心嗎?」。阿歡頗感驚奇。究竟是怎樣強大的對手才能讓她感到這等壓力?
「擔心?」蘭傾旖玩味地笑了笑,仿佛阿歡說了什麼極好听的笑話,嗤之以鼻的同時又有淡淡嘲諷,「我擔心什麼?就算面對的人再強大,他也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弱點。只不過,有的人的弱點隱藏得十分完美,有的人的弱點一眼就能看穿罷了。」
見她仍舊是平日的自信從容,阿歡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臉上也掛起笑容。「說的極是,走吧,我們回山莊去吃早飯,今日是楚楚下廚,味道應該會很不錯。快點,我都快餓死了。」
早飯做得簡單而精致,看得出來小公主花了不少心思。主要有素什錦的豆腐皮蒸餃配了一小碟子蘸醬、山藥蓮子粥配四樣小菜。四樣小菜換成了鮮拌萵苣絲、蠔油香菇、小白菜心、鮮筍炒雞絲。
幾道菜擺在那里,顏色鮮亮,香氣四溢,看著就覺得有食欲。
粥熬得入口即化,又配了冰糖,清清涼涼的、甜甜糯糯的,倒是叫人霎時胃口大開。
小白菜心帶著鮮肉味道,言曠這個嘴刁的,一嘗就知道是用雞湯鴨湯配上鮮貝打底,用小火熬了兩個時辰的白菜心,才有這種效果。他吃得很滿意,同時也不忘指導徒弟,「小甜心,嘗嘗,這道菜的火候掌握得比你好,味道也就更鮮美。你還得多學學。」
「是。」蘭傾旖肅然答︰「我一定用心練習。」
「很好。」言曠點頭,圓滿了。
聞人楚楚咬著筷子,心里完全明白了為什麼師父師叔都對衣食住行如此講究,不用說都是師祖言傳身教形成的。這講究,換做一般人還伺候不來。
飯後,蘭傾旖叫人泡上了自己不久前才淘換來的大紅袍,又親手奉茶與言曠吃。「師父請用。」
「這茶聞著香,吃到嘴里又有一股意猶未盡之意,很是不錯。」言曠吃了口茶,禁不住贊道。
「這是水好,茶好一半水。我們山莊里的水比外頭的可要干淨清冽多了,泡出來的茶自然味道醇厚。」蘭傾旖抿唇微笑。
「喜歡你就多住幾天,玄魄這段日子也很想念你。」言曠眼底有淡淡期待。
「好啊!就怕師父你嫌我煩。」蘭傾旖笑得花開燦爛。
「你從小到大,煩我的事還做得少嗎?」。言曠嗤之以鼻,沒好氣道。
蘭傾旖︰「……」師父,你也學會說冷笑話了嗎?
聞人楚楚心中暗暗嘆氣,托腮默默地看著,再次在心底確定,果然在這位師祖大人眼中,只有師叔是他親徒弟,可憐見的師父,你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個角落里去了。
小公主再沒有何時比此刻更深切地認識到什麼是「物以稀為貴」「女尊男卑」了。
胡侃了小半個時辰,四個人各自散了。然後小公主很郁悶地發現師叔又不見了。
不見了的師叔自然是慢悠悠地又踱回了玄魄居住的山頭,繼續練功。
蘭傾旖在山上給玄魄做了七天的陪練,背負著或輕或重的各種傷勢回谷中山莊。好在玄魄給她留了幾分面子,沒打臉,不然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小公主的詢問,丟人也得丟死!
山莊里一切如故,聞人楚楚仍在討好著言曠,想從他這里撈到更多的好處,阿玉兒依然在探究著水月舞的改良……
她一聲不吭,默默地去了言曠居住的太微閣。
聞人楚楚見到她立即迎了上來。「你這兩天跑到哪里去了?」她不滿地抱怨,「到處找你都不見人影,我想找個人打下手做飯都沒有。」
蘭傾旖無語地揉了揉她的頭發,不動聲色地微笑著避開話題,「山莊這麼大,一時不見人很正常,該出現時自然會出現。你不用擔心。」
聞人楚楚憤怒地瞪著她,「你真是……早知道就不關心你了!」
蘭傾旖聳了聳肩,滿臉無辜,「你問問阿玉兒,就該知道我沒危險才對。」
「哼!」小公主傲嬌地抬頭,不理她。
蘭傾旖哭笑不得,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額頭,「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和師父說。」
聞人楚楚悻悻地瞪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室內很快安靜下來。
聞人楚楚剛剛出去,蘭傾旖便跪倒在地,姿態恭謹,神情莊重。
言曠放下手中茶杯,看她的眼神里帶著幾分不忍和憐惜,他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小甜心,你真的不後悔?真的決定了?」
蘭傾旖心中無語,我親愛的師父,你可是從來不嗦的。她想笑,更想哭。她從來都知道自己是門中最特殊的子弟,師父為她,不知默默地破過多少例,是真正把她當自己的親生女兒養大的,不對,親生女兒都未必能有她這麼好的待遇。這樣的溫暖讓她感動又愧疚,總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深吸了一口氣,「師父,這句話三年前您就問過了。」
言曠︰「……」死丫頭,竟然敢嫌他嗦!
「弟子的答案,仍舊如三年前一樣。弟子不悔,請師父成全!」她端端正正地磕了一記響頭。
言曠沉默片刻,無奈地嘆了口氣,「既然你自己不悔,那也就這樣吧!」他頓了頓,語氣轉為冷淡,「三年前你調任觀風使出莊時,就已經闖過了十大關卡,取得了繼承者資格,如今你圓滿完成試煉,按規矩已經有了成為繼任殿主的資格。你先起來。」
他說著,站起身,走下來。
蘭傾旖垂頭,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後,乖巧溫順得像只小貓咪。
言曠手指一彈,房梁上落下兩個面目呆滯的女子,低垂著頭,氣質安靜,蘭傾旖認出這是兩個被毒藥控制的僕人,她垂下眼瞼。
「讓他們伺候你更衣,隨後自己去邀月閣。」言曠雙手負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衣服是早就準備好的禮服,顏色沉穩的絳紫色,式樣莊重,質料精美,袖口一排淡金色珍珠扣子緊束,周圍環繞著銀線繡成的精美的卷草瑞獸紋,日光一照,瑞氣升騰寶光璀璨。
同色的瓖銀邊披風裹住全身,從肩到手腕,也有銀線明繡的螭紋,昂首矯視,神形怒威,隨著日光照耀時隱時現,宛若在雲間飛騰。
流水般順滑的長長烏發用一枚雲紋白玉簪子挽住,玉色瑩潤如高山上皚皚白雪,而發頂閃著暗暗的烏光。
踏出言曠的太微閣時,蘭傾旖手腕上多了個淡紫色的鐲子,鐲子式樣簡單,流光溢彩,水頭極好,通透晶瑩,內里隱隱閃耀著銀光,銀光排列流動,仔細看竟然像條龍,內壁隱隱有「流風」二字閃爍。
蘭傾旖若無其事地往邀月閣而去,腳步不徐不疾,卻剎那就走出很遠,她不斷回想著過往三年的努力,如今願想成真,心底卻有淡淡恍惚。她長這麼大,除了某件關系生命的執著外,還從來沒為什麼事花費這麼多時間精力。難道真是有緣?
邀月閣,沉香裊裊,歲月悠長。牆面上擺滿了靈位,香燭煙氣不斷。
這里充滿了莊嚴肅穆的氣氛,讓入內的人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生怕驚擾了沉睡的亡靈。
長空蒼茫,煙霞成霜,昔我同袍,遺骨留香。
伏鳳游凰,天闕他葬,有彼同袍,逝且不忘。
蒼涼的悼詞,從歷劫歸來的少女口中低低吐出,充滿了風雪未歸人的悲愴。
游蕩在外有家難歸的靈魂,何時才能重返故土家園?
言曠的目光緩緩掠過靈位上的每一個名字,神色沉靜,目光卻哀傷徹骨,還有抹不去的歉疚。
他極長極緩地吐出一口長氣,按下牆上機關。
牆面軋軋開啟,露出一方神龕,供奉著鳥頭人身的神獸,他眼底露出淡淡的悲涼和懷念,緩緩閉了閉眼楮,仿佛正在全力克制自己紛涌的思緒,向那圖騰磕了三個響頭。
蘭傾旖會意,取香三敬,語聲朗朗清脆清晰流利,沒有絲毫含糊。
「流風殿第二十三代殿主蘭傾旖,現承尊位,永忠流風,永忠本門,順運理物,受天服遠。若有違之,天地不容,身受萬雷之殛,尸骨無存!」
一個響頭磕下,決然無悔。
古老傳承的流風殿,終于迎來了它的第二十三代新主人。
數百年歷史,在這里,翻過了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