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廚房新做的鍋塌茄子,來嘗嘗,味道不錯。」韋淮越端著托盤進來,神態自若地招呼。
蘭傾旖很給面子地拿起筷子,盤子里金黃色的茄子看著就有食欲,咬一口又香又脆,外酥里女敕,有肉香又有雞蛋香,還有茄子的香軟,美味十足。
「廚子真是好手藝。」她很快把一盤茄子吃得干干淨淨,滿足地舒了口氣,贊不絕口。
「喜歡就明天再讓廚房做。」韋淮越見她吃得歡快,心里也很滿意。
「最近城中情況如何?」
「百廢待興。」韋淮越答得言簡意賅,「恢復速度很快。」
蘭傾旖放下心來,也不逞能。「那就拜托你了,我會專心養病的。」
韋淮越︰「……」他怎麼覺得這句話怪怪的?壓下心頭的怪異感,他漫不經心地道︰「對了,黎國那邊有消息傳來。,聞人炯最近病情加重,估計撐不了多久了。」
「嗯?」蘭傾旖喝茶的動作的手頓了頓,從茶杯上看了眼韋淮越,她索性放下茶杯,「黎國二皇子呢?」
「他被派到了西北。」韋淮越淡淡答。
蘭傾旖惋惜地嘆了口氣,「真是可惜。」
就算他收到消息立即趕回去,只怕也來不及,說不準還會被人以逸待勞一舉拿下再不得翻身。
「派個人去提點提點。」她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眸中水色變幻如煙,「雖然能在皇家活下來的,都不是蠢人,但還是要防著他犯傻。」
「放心,我明白。」韋淮越注視著她淡漠的面容,神色莫測。「最近城里很熱鬧,你若是有空,可以出去看看。」
「你竟然同意我出去?」蘭傾旖滿臉看新鮮的稀奇。
韋淮越淡定地她一眼,「我不讓你出去你就真不出去?你什麼時候這麼听話了?」
蘭傾旖︰「……」憤憤地握緊雙拳,她不听話行嗎?他和無憂把她看得那麼緊,她就是想跑出去都沒機會。
「出去時多加身衣服。」韋淮越細細叮囑,「你記得步行出去,天氣越來越冷了,走兩步暖暖身也不錯。」
蘭傾旖想到外面的冷天,果斷搖頭回絕︰「不用了,我還是老實呆著吧!」
「真的不出去?」韋淮越再三確認。
「不出去!」蘭傾旖決然無悔地答。
「不出去那我就放心了。」
蘭傾旖無語,這家伙拐彎抹角地繞了這麼大圈子,不還是想把她關在屋里嗎?裝這麼大方,害她白心動一回。
韋淮越看著她哀怨的神情,一笑而過。
其實,他只是想讓她出去看看,知道她的努力並沒有白費,想讓她看見百姓淳樸的笑臉、發自內心的誠摯感激和整個鄧州奮發向上的活力。
不過沒關系,她總有機會親眼看到的。
鄧州地方志記載︰韓蘇城東郊隆起一座「萬人冢」,冢前立兩丈高白石碑,撰碑文以記佑玄二十三年大疫。同年,城中百姓聚資修「憑春祠」,祠內供奉紅衣踏蓮的女子神像,世代為醫者尊。
不常生病的人生起病來就格外磨人,閑得發慌的蘭某人被反反復復折騰了大半個月,總算擺月兌了病體,想起過去的養病歲月,頓覺生病這種事,真不是人干的。
她手腕了得,韋淮越更是玩慣了政治管理,在他倆通力合作之下,鄧州一日一變,快速恢復了生機。
府衙里的事務越來越少,兩人著力于發展經濟恢復民生,推行了不少優惠政策,眼見四方安定下來,蘭傾旖的身體也完全好了,便定于十一月十二回京述職交差。
馬車轆轆離開韓蘇城府衙時,滿城百姓空城而出萬人相送,跪街相送者比肩接踵,城中百姓送了萬民傘,多數人更是隨在車後步行十余里方歸。
多數居民在她的馬車經過的道路,灑水墊道,設案備酒。
一路鮮花,一路歡送。
劫後余生的鄧州,用最大的熱情歡送他們的功臣,他們的恩人,祝她一路平安。
百姓的呼聲遠遠傳入車簾,蘭傾旖透過車窗布簾,望著追隨在車後不舍相送的百姓,沒有掀開車簾頻頻揮手,她不想在離開的日子給鄧州留下一個輕狂的背影。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好人,無論行善還是作惡,她行事只求問心無愧。如今她只做了自己該做的,百姓卻予她飽滿愛戴。
那些發自肺腑的歡呼聲,激得心里熱熱的,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涌動。她不由端正了坐姿,收起了輕松心態,神色變得莊重起來。
「姐姐,有你在身邊真是件幸運的事,不然我這一輩子,恐怕都沒有這麼風光的時候。」赫連無憂半真半假地笑道。
「明明是件喜事,可我听著他們的呼聲,居然在緊張……」蘭傾旖搖頭,對自己的反應簡直哭笑不得。
「那是因為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赫連無憂拉著她的手,示意她看外面,「你看見了嗎?這座城池在為你歡呼。這是你應得的。不要說你不值得,也不要覺得夸張。雖千萬人吾往矣,不是每個人都能有你這樣的勇氣,在這樣的時刻挺身而出並堅持到最後。說起來慷慨激昂,真要做,千萬人中卻也沒有一個。」
蘭傾旖默了默,忽然抬手捂住雙眼,「我會努力,愛他們。」
十一月二十,長風蕭瑟,百花蕭殺。獵獵的寒風中,被無數人殷切期望死在瘟疫中的欽差大人,長寧侯赫連若水,平安回京。
她上次整治湖州的功勞還沒賞,加上這次鄧州瘟疫的根除。隨便挑哪件都是足夠封妻蔭子的大功。
她已經是一等侯,再往上升就成了國公。
可按雲國慣例,公爵不能在朝中領實職,她如果成了國公,就得直接回家蒔花養鳥了。
皇帝自然不會明升暗降讓她出局,因此兩功並賞時,她直接官拜刑部尚書。
消息傳出,天下凜然。
內閣閣臣在入閣前,一般都會到六部鍍層金,增加點政務經驗,長寧侯這分明就是入閣的前奏。
據說原本佑玄帝打算讓她直接入閣,卻被她堅決不受,于是還是走了入閣前的老路——先在六部歷練。
話雖如此,這位十八歲的女尚書,已是皇朝數一數二的異數,她的年紀在那里,必定會青年入閣,在所有人眼里,將來的雲國宰相,非赫連若水莫屬了。
蘭傾旖其實很客氣。按照她的想法,本來是打算進禮部從三品侍郎開始做起,只不過眼見聞人嵐崢快要繼位了,萬一自己好死不死地被點中,被派去出使就得不償失了。事實上這很有可能,原因無它,實在是「赫連若水」這個名字的實在太有名氣了,對她感興趣的人也太多。她的腦袋,確實很值錢。
所以她打算選工部。
工部是個好地方,油水足,在朝堂上的影響力也最小,不那麼引人注目。她自己已經夠出名,沒必要再加深印象。
甚至陸旻在提到前刑部尚書因貪賄案落馬且被流放發配,並詢問她想在何部任職時,她也委婉地表示了自己還年輕,刑部這種直接關系國家重典刑獄的重要職能部門,只怕還力有未逮,倒不如去工部歷練一番再作計較。
沒想到最後聖旨下來,自己依舊被任命為刑部尚書。
蘭傾旖表示真心榮幸。
她新官上任,每天早出晚歸忙得不可開交,連吃飯都是在官署草草扒拉三兩口,她很懂得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對于某些官場潛規則也睜只眼閉只眼沒怎麼計較,很快就在刑部站穩了腳跟。
于是終于空閑下來的大小姐轉過頭來開始處理家事。
事後回想,蘭傾旖覺得自己和老娘對著干,動輒就離家出走避不見人的舉動確實有些不厚道,但愧疚歸愧疚,你要她就此放棄原則那是萬萬不可能的。雙方慢慢磨吧,就看誰的意志更堅定了。
看著頭頂鎏金牌匾,自嘲了半天的蘭尚書也只能這樣勸說自己。
「夫人,大小姐回來了!」她剛剛進門,興奮的尖叫聲便傳遍全府。
「若水回來了?」赫連夫人欣喜地迎了出來,對數月沒見,回家後都見不到的女兒今日的提前回來,簡直受寵若驚。
蘭傾旖尷尬地扯了扯唇角,「娘親!」
「來來來,若水快進來!廚房里剛剛送來了新鮮魚蝦,剛剛拿到廚房熬了魚湯,你記得多喝點,這天氣喝魚湯比較滋補。」赫連夫人喜氣洋洋地連聲囑咐。
洋溢的熱情讓蘭傾旖呆了呆,頗有些不適應,她下意識瞟了眼默不作聲的老爹和兄妹倆,見三人都笑吟吟瞅著她,總算緩過這口氣,連聲應著進了屋。
滿滿一桌子豐盛菜肴,香氣撲鼻勢不可擋,她吸了吸鼻子,覺得肚子好餓。
她和家里慪了三個多月的氣,如今恢復到從前的生活狀況,竟覺恍惚而陌生。
她整個人飄飄忽忽的,有些不真實地拿起筷子,還沒夾菜,赫連夫人就殷勤地給她夾了大堆過來,轉眼間就將她的碗堆得滿滿的。「若水,多吃點,在外奔波成日勞累沒怎麼吃好吧?你還病了一場,又不肯好好休息補養,如今回來了就不要管其他,好好調養身子才是正道。我讓廚房給你準備了燕窩雪蛤羹,以後你記得每天喝一碗……」
蘭傾旖︰「……」麻木地看了看快堆到她鼻子下的菜肴,又看了看滿臉笑意瞅著自己的老爹和兄妹倆,她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這算是……和好的節奏吧?娘親這是怕自己緊張呢?還是她本人很緊張?瞅了眼赫連夫人滿含緊張和期待的眼神,她堆出滿臉燦爛笑容,默默地把碗里的菜都吃完了。
「確實都味道很好。」她一本正經夸獎。
如果沒這麼多就更好了,這頓飯下來,她擔心自己會吃撐。可惜娘親親自下廚,她就算吃撐,也得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