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國後宮的御苑極大,兩人前後進來,各自分開去逛,畢竟宮中人多眼雜,走近了不好,要說話有的是機會。
蘭傾旖漸漸便走到深處,隨便找了個小亭子坐下來休息。
亭外正對著奼紫嫣紅牡丹盛放,香氣濃郁撲鼻,滿目麗色奪卻心神。
她趴在欄桿上,托腮看著怒放的花朵,那些鮮艷葳蕤,看久後忽然生出幾分陌生感。
「赫連大人。」忽然響起的沉靜聲音打破了她的沉寂。
蘭傾旖懶洋洋抬起眼皮。
對方一怔。
黑白分明的眸子,極黑極清,卻籠著薄薄的穿不透的水光,任誰也別想看穿她眼底天地。
而她慵懶抬眸的剎那,水光流轉,山色空蒙。桃花慵妝的無限嫵媚風情,讓這滿園牡丹也黯然失色。
他眼中有微微驚異和玩味~,想不到這世人傳說中貌丑無鹽的女子,還有這般好風情。
他眼中一閃而過的亮光,蘭傾旖已盡數收入眼底。
那樣的眼神,她並不陌生。
那是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表示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想不到還有人的口味如此特別。
莫非是個愛好野趣的?
她也沒打算收拾自己的狀態,當別人感興趣時,任何轉變都有可能引來進一步探索。她可不打算引火燒身。以靜制動才是正理。一瞬間的興趣並不能說明什麼,以對方的閱歷身份,不會為這須臾的輕微興趣玩什麼年少輕狂之類的游戲。
她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拱手行禮,「下官見過世子。」
正裝朝服,氣度華貴。
皇室養出的氣度風姿,她不會認錯。
平康王世子今年已有二十五,容貌清俊,氣質優雅,眉宇間隱隱帶一抹書卷氣,看起來平易近人親切隨和,只那雙異常明亮的眸子隱隱透露出他的不簡單。
見她行禮,平康王世子的目光瞬間恢復淡漠,看她的眼神有幾分探究和壓迫,又不會讓人覺得唐突,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赫連大人免禮。」
一剎靜默。
「赫連大人喜歡牡丹?」平康王世子淡淡問。
蘭傾旖垂下眼瞼,語氣平靜︰「牡丹國色天香,下官自然是喜歡的。」
但也只是喜歡罷了。
平康王世子眼底彌漫開淡淡笑意,語氣似有所指,「牡丹艷麗,看久後難免會覺得有幾分媚俗,倒是空谷幽蘭,清雅高潔,芳姿獨蘊,惜花人鐘愛她,也是常事。」
蘭傾旖面不改色,態度不卑不亢地答︰「世子此言差矣,花開百態,人分百種。每個人的喜好都各有不同,有人愛牡丹,有人愛幽蘭。正所謂夏荷秋菊各有所愛。這取決于惜花人的喜好,而不是花本身的妍媸。」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聰明?」平康王世子忽然問。
「下官謝世子夸獎。」蘭傾旖受之無愧接下。
「一方世界一念規則。牡丹在這園子里能長得很好,但生到渺無人煙的空谷,只怕耐不住幽寂。同樣的,蘭生空谷,不涉凡塵,高潔之余總有孤芳目中無人之意,所以也只能長在那遠離塵俗之地。你說是不是?」平康王世子伸手撫弄著綻放正盛的「粉中冠」,手勢輕柔,似有滿滿愛惜,語氣漫不經心地問。
蘭傾旖目光落在那株牡丹上,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世子所言極是。」
平康王世子似乎很滿意她的識時務,「和慶殿里正熱鬧,赫連大人卻獨自在花園,莫非是皇後宮中的下人招待不周?」
「下官素來孤僻,與閨閣小姐們也聊不起來,听說御苑里牡丹開得正好,一時心生向往,便忍不住想來看看。讓世子見笑了。」蘭傾旖垂眉斂目,氣度閑雅。
平康王世子對這種情景心知肚明,一笑而過。「宮中牡丹開得最好的地方,是朝顏的寢宮,你若有心,可以去看看。」
「公主寢宮,不是下官該踏足的地方。依下官看,御苑里的牡丹開得正適合眾人觀賞。」蘭傾旖唇角笑意微涼帶嘲。
平康王世子目光閃了閃,識趣地打住話題,隨口關懷了幾句她的日常生活,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既表示親近之意,又不會太過私密引人反感。
蘭傾旖答得圓滑如鏡滴水不漏,既顯得禮數周全文雅親切,又沒讓他知道任何有用的實際消息。
總之,全部是在打太極。
你來我往數個回合,平康王世子也知道打听不出來什麼,客客氣氣地告辭。
直到走出蘭傾旖的視線,他才停住腳步,問身邊貌不驚人的侍衛,「你覺得,這個人如何?」
侍衛認真想了想,答︰「猶勝傳言。」
平康王世子一笑,笑容隱隱帶著惋嘆,並不答話,揮手道︰「走吧。」
蘭傾旖站在原地,饒有興致地注視著他遠去的身影,瞟了眼昂首挺胸的粉中冠,唇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轉了兩圈,不出意外地在池塘邊找到司徒畫衣,見四下無人,她若無其事迎上去,笑吟吟地打招呼,目光微帶戲謔。「怎麼在這發呆?」
「看魚。」司徒畫衣抬抬下巴,面不改色答。
蘭傾旖翻了翻眼楮,稍微一想就知道她在煩惱什麼。「這麼悶悶不樂的,可不像你的風格,喜歡就去追。有什麼好擔心害怕的?」
「那也要追得到才行。」司徒畫衣忐忑不安,嘆氣。
「會追到的。錯過你,是他的損失。」蘭傾旖正色。
司徒畫衣一笑而過。
「不要不相信!畫兒,你這麼好的女孩子,配給他是他的福氣!」蘭傾旖神色鄭重,語氣認真,誰都能看出她心頭滿滿的誠意。
「是不是福氣,我們說了不算!」司徒畫衣無奈。
「努力變成福氣不就行了?」蘭傾旖不以為然。
「小妖。等你有喜歡的人你就明白了。」司徒畫衣搖頭。
「誰說我不明白?」蘭傾旖挑眉。「你不敢接近,無非是覺得自己一身殺戮配不上他對不對?」
司徒畫衣無語,默認。
「這世上有多少人表里不一,又有多少人陰冷在表而純美其里,只要心不淪陷,怎樣都行!」蘭傾旖淡淡道。
「可我害怕啊!」她嗤笑一聲,「總覺得,他那麼好的人,和我的距離很遙遠,我好像,有些自卑……」
「你的自卑,只是地位帶來的。若他是軍中將士官場中人,甚至是普通的官宦後代,你還會這麼忐忑?真正的遙遠,從來不是地位的懸殊。這世上有多少人愛而不得,有多少人相愛卻不能相守?你和他們比起來要幸福太多,這麼點困難你就不敢越過去?」蘭傾旖語氣淡漠如遠山嵐煙,仿佛只是隨口說說有感而發。
「萬一失敗怎麼辦?」司徒畫衣很擔心。
「那只能說明你瞎了眼看錯了人。」蘭傾旖答得輕巧。
司徒畫衣︰「……」
「對了,楚楚那丫頭最近怎麼樣?」蘭傾旖岔開話題。
司徒畫衣松了口氣,「她?她最近有的是地方玩,用不著擔心。你看那丫頭鬼精鬼精的,像是會吃虧的人嗎?」。
蘭傾旖失笑,覺得自己也算關心則亂。那丫頭深受精明師父和深沉兄長的影響,哪里會吃虧?
「軍營重地,不要讓她接觸。」她稍稍沉思,再三提醒,「小事上縱容她無妨,可有些事馬虎不得。」
司徒畫衣目光微微閃爍,終究什麼也沒問。
「好!」她答得緩慢而堅決。
「晚宴上記得當心點,宮中有消息傳出來,說皇後有意選太子妃。」蘭傾旖壓低嗓音。
司徒畫衣怔了怔,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喃喃道︰「這應該輪不到我們倆頭上吧!」
「你同族的待嫁少女呢?嫡系不合適,還有旁系,打斷骨頭還連著筋。」蘭傾旖心情比她還沉重。
自家還有個未嫁的妹妹,什麼定親什麼家規,在皇權面前都成了扯淡!若是真被皇後看中,說動皇帝下旨,她還真有的傷腦筋。
司徒畫衣雙唇緊抿,目光閃爍不明,「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嗯,應該不會選擇旁系,但小心為上總是沒錯的。」
「你來之前,我看見朝顏公主身邊的宮女面見左相大人,你……」司徒畫衣目不轉楮地盯著她,欲言又止。
蘭傾旖好笑地搖頭,「你和我說這些干什麼?明知我退了鐘毓晟的親,我現在和他不過是同朝為臣,他的私事,和我有什麼關系?」
「豬都看得出來人家還在念著你,別說你不知道!」司徒畫衣沒好氣道。
蘭傾旖嘆了口氣,神色有幾分苦澀。「你的好意我心領。不過,有些事是無法勉強的。我和鐘毓晟沒有夫妻緣分,強求也沒用。」
「但願你將來不後悔!」司徒畫衣也不再勸,搖搖頭扔下一句便作罷。「知道你還有事要辦,我先去前殿。你可千萬別誤了時辰。」
蘭傾旖點頭,轉身而去。
當她進殿時,晚宴差不多要開始,壽星還沒到,上面的位置都還空著。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身邊赫連無憂關切地問︰「你去了哪里?怎麼現在才來?」
「去御苑轉轉,怎麼?有事?」蘭傾旖不明所以。
「沒事,怕你誤了時辰。」赫連無憂放下心來。
蘭傾旖也沒往心里去,她剛剛在御苑里多停留了片刻,好和自己埋在宮中的暗線交換消息,所以來得有點晚。不過這個用不著說出來。
掃了眼面前的菜肴點心,她看向赫連文慶,「你們都沒吃?怎麼著也墊下肚子。想等到宴會結束可不是一時半會。」
「吃不下去!」赫連文慶搖頭。
蘭傾旖也不勉強,反正又不是小孩子,餓了會自己想辦法的。
她倒了杯酒,邊喝邊饒有興致地環顧四周,瞅著打扮得花枝招展嬌嬈多姿的小姐們,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