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似一層迷離的金紗,疏疏落落地抖落在紫檀床榻上,照亮沉睡的女子容貌,眼眸緊閉神色安然,眉目平和而靜謐,唇角微微翹起細細的弧度,點一抹醉人的小酒窩。
睡得很沉,她醒來時已是半上午。昨夜她睡得晚,不大想起床,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模身邊的床位,不出意料地早已冰冷。
她睜開眼楮,悠悠地嘆口氣。
她低頭看了看,被子在頸邊掖得嚴嚴實實的,凌亂的發絲都理順不少。她昨夜明明是蒙著被子睡覺頭發散亂的。
誰這麼好心?
淺紅錦被上,若有若無的蘭芷芳桂氣息隱隱迤邐不散,似十里春風,那般婉轉又堅定地繞上她心頭,綿綿密密再難分。
她緩緩抱緊膝上錦被,海潮般洶涌的情緒漫過心頭,陽光也為此沉默。
酒鬼的臉色不會好看*,她又久病,臉色看起來並不好。不用胭脂水粉很難掩飾氣色。
火盆里火光熊熊,室內溫暖如春。她穿好衣服,在鏡前坐下,喚來玉瓊道︰「給我妝扮一下。」
玉瓊一怔,心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重視容貌?平日素面朝天就不見你妝扮過,對胭脂水粉什麼的也完全沒概念,今天轉性?再說這里又沒人,你講究這個干什麼?
蘭傾旖抿著唇不言語。
玉瓊百思不得其解,匆匆取來妝奩問︰「小姐想要什麼樣的妝容?」取了些顏色鮮艷的口脂腮紅,以為她想去龍泉宮服個軟啥的,不想她指出幾個淺淡清素的顏色,道︰「這些。」
那些口脂腮紅顏色很粉潤,上出的妝也很自然,像從來沒上過。但掩去她蒼白的氣色,頰生紅暈,唇泛潤粉,看起來嬌艷明媚,流波生姿。
玉瓊這才知道她為何不選艷麗顏色,她本身的情況過于蒼白,用上艷色反而顯得浮華而假,遠不如這些溫和顏色看起來真實,不由笑起來︰「小姐,你在妝扮上也不是那麼一竅不通嘛!」
蘭傾旖當沒听見她的打趣,注視著琉璃鏡中的自己,鏡中女子清艷月兌俗,氣色看起來也不錯,她滿意地點頭。「把廚房新做的栗子糕拿到暖閣,再從冰窖里取些棠梨拿過去。」
話音未落,玉瓏從門外進來,拎著一小壇酒,臉頰微紅,似是被風吹的,笑頰粲然,便顯得眼楮特別明亮,「剛剛從樹下挖出來的‘歲寒三友’,小姐你看看可夠?」
蘭傾旖瞟一眼酒壇,點頭,「夠了,給他們嘗嘗鮮而已。」
有腳步聲匆匆而來,不止一個人。
門被人推開,聞人楚楚和聞人行雲姐弟倆興沖沖地奔上來,「皇嫂。」
蘭傾旖看著他們笑了笑,清淡若流波掠水,「就知道你們會跑來要吃的。走吧,暖閣里都準備好了。」
這邊鳳儀宮里專心吃喝玩鬧,那邊龍泉宮里專心關注殺人情況。
「飛鷹衛在宮中的布置不多,懷疑他們走高官路線,將主要目標放在朝堂。」容閎笑嘻嘻的沒個正形,眼神卻森然如刀。「這次對朝中老牌貴族勛戚進行換血,順帶著應該能將他們鏟除一半。余下的來日方長,總能擺平。」
聞人嵐崢不置可否,「宮中布置如何?」
「查出來的人都已處理干淨。」萬雅答得簡單而淡漠。
皇上即位之初就對宮人進行過淘洗,現在宮中主子少下人也少,先帝時的各宮老人都被撤換個遍,就算有人想做手腳也不容易。
「含辰宮,永昌宮那邊的情況怎麼樣?」雖然知道那倆小的都不是什麼簡單角色,但到底經驗不足,他還是擔心他們吃虧。
「里里外外已全方面清理過,暗中也已加強保護。」萬雅答得自信。
主子沒問鳳儀宮,她也樂得不管,反正誰吃虧那人都不會。看她這沒聲沒息的樣子,明顯對里頭的門道也心知肚明,擺明表面兩不相幫暗地任他們處置。這樣合作的態度,雙方皆大歡喜。
萬雅想到昨天殿前侍衛的回報,毫無意義地扯扯嘴角,絲毫沒有回報給聞人嵐崢听的打算。這皇宮里,太過驕傲的女子是活不長久的,剛極易折,有些人的傲骨,也該收斂了。
蘭傾旖又開始閉門不出。她花更多的時間來看書,有時抱著暖爐捧著本書一坐就是一天,玉瓊看在眼里也不說什麼,反正說也沒有用,她也懶得浪費口水。
「小姐,你看。」玉瓏拿著一個白底藍釉青花瓷瓶興沖沖地跑進來,滿臉燦爛的笑容映著瓶中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明艷如天邊朝霞。人比花嬌。
這安靜淡漠的宮殿,似乎也因此有了春天的第一抹氣息。
蘭傾旖轉頭看向她手中的鮮花,黃燦燦的顏色映得玉瓏笑容明媚,如春日的氣息撲面而來,她被她的喜悅歡快所感染,眼中也帶上歡喜的笑意,放下書迎上去,「迎春花開了……」
「是啊,主子,春天真的來了,這個冬天真的有點冷。」
顏色鮮亮的花朵綻開早春的嬌艷,玉瓊將花放在香爐邊。
「主子,你也可以出去走走了,御花園里的花都開了。」
或許心境不同,看同樣的景色也會生出不同的感受。
雖仍是陰沉的天氣,她卻產生雀躍輕快的心情,「嗯,我們這就去。」
玉瓏歡喜萬分,連連拉著她換衣服準備出門。「這套天藍色的怎麼樣?顏色清爽又不引人注目。」
「靠一套衣服就能撐起尊嚴?」蘭傾旖好笑地反問,「說不準人家還以為我是軟柿子。何必要這麼委屈自己?多大點事?平時怎樣如今就照舊。」
「瓊苑里的花花草草應該長勢不錯,咱們去看看,順便把華光蝶和雙星紅喜各移栽兩株回來。」她披上斗篷。
即使是天寒地凍的正月,瓊苑里仍舊百花競相綻放不見蕭瑟。她環視奼紫嫣紅的花叢,見枝頭一朵花開得極好,伸出手扶著枝頭端詳好一會兒,最後才放開手。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鈺貴妃既然喜歡,折下來用花瓶養著日日觀賞就是,難道皇上還會因為貴妃在瓊苑折下一枝花怪你?」
蘭傾旖心中嘆氣,她已盡力避開閑雜人等,連御花園都沒去,特意跑到這相對僻靜的瓊苑,怎麼還是能撞上她們?這是巧合?還是有人算準地方堵她?
說話的是婷妃。
她徐徐挑起眉。「枝頭的花生機勃勃,可折下來後即使用再好的瓷瓶裝著,再清澈的泉水養著,不久後仍會衰敗下去,何必折騰它們?還不如好好地在枝頭生長更喜人。」
「是嗎?」。婷妃掩唇輕笑,「這段日子夜里風大,吹落枝頭無數繁花,與其變成殘花敗葉,還不如養在屋里多看兩天,也給人一個好心情。」
「婷妃此言差矣,難道沒听過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蘭傾旖扯開標準微笑。
「鈺貴妃真是灑月兌。」婷妃皮笑肉不笑。
「過獎。」蘭傾旖笑意更淡。
是不是何家女人的智商都讓太後一個人佔完了,所以面前這人才蠢得讓人捉急?何沛晴肯定很頭疼吧!
這才幾天?她就沉不住氣來自己面前耍威風。她憑什麼認為自己以後再也沒翻身機會?這種淺薄玩意,若非她名字前的那個「何」字護著,早不知死過多少回。
「鈺貴妃想做長在枝頭的花,別人可未必。」婷妃笑語嫣然地湊近,「本宮看中鈺貴妃跟前的小全子,不知能否割愛?」
「他自己願意,本宮自然成全。」蘭傾旖神態散漫。
「那就多謝貴妃大度。」婷妃心滿意足準備走人。
「慢著。」蘭傾旖攔住她。
「怎麼?貴妃還有事?」婷妃滿臉驕矜。
「本宮有件事要提醒婷妃。」蘭傾旖居高臨下看著她,笑意里帶出涼意,「皇上一直不喜歡不知上下尊卑的人,本宮為正一品貴妃,你為正二品妃,低本宮兩級。你見到本宮,該規規矩矩行禮才對。可你剛才的表現實在不好。想來婷妃入宮時日尚短,還沒學會禮儀規矩。不如本宮去和太後說說,派個女官過去教教你?」
她一副「我很好商量」的樣子,婷妃卻差點七竅生煙,入宮時間短?宮中上下,還有誰比她赫連若水入宮的時間更短?她也好意思說出口!「你一個過氣的貴妃,也敢讓本宮向你行禮?」
蘭傾旖冷笑,「過氣也比從來都沒‘氣’要好!」
「你……」婷妃面容扭曲全身發抖。她還算有理智沒動手,「是誰告訴鈺貴妃要憑品秩定尊卑?皇上寵愛誰誰就是尊,否則品秩再高也地位卑賤!你不過是明日黃花,省省吧!」
「原來是憑寵愛定尊卑,本宮今日倒是開了眼界,就是不知道婷妃這話怎麼宮規相悖?莫非是本宮記錯?不如咱們去明壽宮問問?」蘭傾旖笑意微冷。「本宮就奇怪了,皇上這兩天也沒踏足你的寢宮,你有哪門子的寵愛?」
「你……」婷妃氣得說不出話來。
蘭傾旖無視她要吃人的表情,笑意芬芳如酒,輕聲道︰「听說你和陳修容關系不錯。我理解你今天的作為,但這不代表我得容忍你。奉勸你一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夾著尾巴做人對你沒壞處。你再作死下去,小心成為第二個陳修容!」
這次婷妃再沒忍住,抬手一巴掌甩來。
長長的護甲如寒光閃閃的匕首,尖得戳死人,風聲呼呼地抓來。
蘭傾旖皺起眉。
她對護甲沒好感,以前出入雲國宮禁時就見過不少潑婦打架護甲毀容的妃嬪,所以她進宮後從來不戴這玩意。
「 !」
輕快的斷裂聲,十枚琺瑯瓖碎金護甲掉落在地,聲音清脆。
蘭傾旖出手迅速,一鼓作氣地將她兩只手的護甲都夾斷,若無其事,微笑優雅。「婷妃這護甲質量真差,一踫就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