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甲斷裂,婷妃眼中掠過一絲驚詫,再看她的眼神帶著忌憚。認識到形勢,她反而冷靜下來。「你想怎麼樣?」
蘭傾旖險些笑出來,明明是她想怎麼樣好不好?
「你剛剛想毀我的容,我卻不想這麼對你。咱們就從頭慢慢算。」她掰著手指,「你這樣不知禮數,實在不好。這次能沖撞本宮,下次就有可能沖撞皇上。這樣吧,你把欠本宮的禮儀補上,回去正式備好禮物向本宮賠罪。另外,本宮會去找太後求一個女官來,好好教教你女誡宮規,規矩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會的,兩個月內不要出來了。」
「你……你竟然敢禁本宮的足?」婷妃氣得聲音都在抖。
蘭傾旖好脾氣地笑,「你如果想這麼理解也可以。」
「你憑什麼?」婷妃怒火上頭不管不顧,「你又不管六宮事務,有什麼資格下令禁足?」
「那我們去找太後評評理?」
「她沒有資格,朕可有?」
兩聲同時發出,在場的女人都怔住。
蘭傾旖唰地轉頭,直視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
元宵夜他無聲的陪伴,仿佛是一場夢。他仍舊在和她冷戰,獨宿在龍泉宮處理政務。似乎那夜細心地將她從沉悶的被窩里拉出來,給她擦臉掖被角理順亂發的那個人從不存在。
可真的不存在嗎?
一瞬間她有種身處時光逆流的虛幻感,分不清眼前和記憶中,哪個是正在發生的。
她的雙眸危險地眯起。
這混帳在旁邊悄悄地看過多久好戲?
看她打翻醋壇子很有意思是不是?
她在不滿,他也在不滿。
他一眼已將她全身上下打量個遍。見她穿著櫻桃紅窄袖掐腰對襟立領軟緞宮裝,領口滾白狐毛的滾邊,襟袖上都用金線穿琉璃珠,繡出大朵大朵盛開的木芙蓉。寬邊的淺藍色嵌祖母綠腰帶將腰身系的盈盈不足一握。黑亮的長發挽成流雲髻,髻上戴著水粉色海棠珠花,斜插羊脂白玉透雕而成的秋海棠步搖,細細的秋海棠形紅珊瑚流蘇隨意地墜在鬢邊,更襯得她面若桃花,冰肌雪膚。
目光著重在她容光煥發的臉上落了落,他心里很不平衡。敢情他不理她,她倒和沒事人似的,甚至日子還過得挺滋潤。他卻一個人孤枕難眠半夜三更放不下她還要悄悄去看她。
對比太明顯,反差太大了!
果真是個沒心沒肺的!
兩人相看兩相厭,各自暗哼一聲,傲嬌地撇開視線。
一個橫眉,一個冷對。
氣氛古怪。
聞人嵐崢忽然懶洋洋一笑,覺得今天的意外收獲已夠多,就沖她逼婷妃禁足這一出,今天這心血來潮的瓊苑一行,就沒白來。
打翻醋壇子後彌漫的酸味,怎麼瞞得住呢?
他見好就收,也不和她多加計較,看螻蟻般的目光瞥過婷妃,他輕描淡寫地道︰「婷妃禁足三個月好好學規矩,至于身邊的奴才,不知尊卑不行規勸,直接杖斃,著令內務府重新挑選懂規矩的奴婢送給婷妃。」
他似笑非笑地瞟著她,眼神意味深長。
蘭傾旖暗暗咬緊牙,告誡自己輸人不輸陣,死撐著和他對視。
目光交匯半晌,他點塵不驚地走過她們身邊,吩咐侍衛︰「立即執行。」
心情忽然很好。
婷妃被禁足學規矩的事,很快傳遍宮中上下,風向很快改變。
似乎瞅著這架勢,是鈺貴妃即將復寵的節奏。宮女太監們看向鳳儀宮的目光,又恢復成以前的熱情討好諂媚。
而關上宮門,有人得意有人失意。
蘭傾旖二話沒說將小全子送給婷妃,絲毫沒顧他的哭訴求饒。
不止這一個,幾乎整個鳳儀宮的下人都被撤換升降個遍。
她入宮至今,下人們全都沒動過,表面上似乎也從來不管他們放任自流,實際上一直在冷眼旁觀。
他們或許有雲國甚至其他國家的密探,或許有朝中大臣和想爭寵的妃嬪安排的內線,但誰能容忍自己身邊處處都是別人的探子?
至少她不能。
這樣的環境,她會睡不著覺。
她不動,是在等著龍泉宮先動。
既然他已出手剪除飛鷹衛,她還留著這些人干嘛?
一舉解決七七八八,余下的兩三分就算這次運氣好躲過一劫,還有以後。來日方長,他們只要被她抓到,就別想有好果子吃。
「從重處罰。」她端坐在正殿喝茶,波瀾不驚地吩咐方姑姑和魏公公。
「是。」
連著杖斃五六個下人,又多發兩個月的月錢給做得好的。重罰後是重賞,將浮動的人心安定下來。她相信能在宮中活下來的都不是笨的,該怎麼做,看他們自己。
一直安安靜靜的鳳儀宮突然爆發的狠辣犀利,驚住整個宮廷。那些原以為鈺貴妃不通庶務不擅治家的人想起她昔日的赫赫威名,才知傳言不虛。
這個名動天下的狠人,果然狠得驚世駭俗。不動則已,一動就是雷厲風行的大動作。
整治後的鳳儀宮安分很多,她嘴上不明說,心里對魏公公和方嬤嬤的辦事能力很滿意,額外多加了不少賞賜,又特意讓玉瓏和玉瓊跟著他們好好學,她信她們不會讓她失望。
這天和平常沒什麼兩樣,除開晚膳後蘭傾旖遣退下人獨自在燈下讀信。
信紙上折痕深刻微微磨損,她已讀過很多遍。
這是赫連文慶送來的家書。
今天是正月二十。赫連文慶成親之日。
桓老親王在她出關後三日後病逝。誰都知道他是因替她抱不平活活氣死的。
死了……也好。
八十多歲的老人,腦中風後也沒有治愈的希望,與其遭人白眼活死人似的活著,還不如痛快決然地離開人世,也省得受這人心惡毒傾軋,看這江山血火王座崩塌。
赫連文慶和陸筠瑤的婚事耽誤不得,兩人仍按原計劃在今日成親。十里紅妝,風光大聘,婚事辦得熱鬧體面。
她的手指細細撫過信紙,忽覺酸楚。
燈花突兀地一閃,她唰地轉頭。
窗外有人。
練武之人警覺性都較高,她猛地推窗。
窗內窗外,兩個人都呆在當場。
那人穿著褻衣頭發披散,似剛剛睡醒,神色有點不自然,沒料到她會突然發現。
蘭傾旖此時也反應過來,收起警戒,從旁抓過一件披風跳窗出去給他披上,笑顏宛宛神色溫和,「這麼冷的天,出來怎麼也不多加件衣裳?」
聞人嵐崢深深看她一眼,目光深若古井亮若流波,似照見百世繁華盛景,「夜里夢見你在哭,突然就驚醒了,然後再也睡不著,所以過來瞧瞧,你也不用忙活了。」
蘭傾旖頓時啞然。
他堂堂一國之君,三更半夜的穿著單衣在自己的宮中飛檐走壁,跑到她寢宮外干站著吹冷風,只是因為夢見她在哭?
聞人嵐崢微微一笑,溫和干淨如同經雨的梨花,又透出淡淡疲倦,「還好你沒哭,只是在燈下嘆過許多次氣。」
她閉口不語,不知該說什麼。
「傾旖,你想出宮嗎?」。
「啊?」蘭傾旖驚住,猛地抬頭看向他。這……語不驚人死不休也不是這個樣子。
聞人嵐崢神色肅穆認真,「我可以送你出宮,此後你一切自由,但你得答應我,終生不再插手過問任何一個國家的政事,而且赫連若水必須得死。」
蘭傾旖抿緊雙唇,這個提議實在太讓她心動,誘惑也不可謂不大,她信他能做到,只要她輕輕一點頭,就能得到海闊天空的自由,從此世間再無任何人可以束縛她。可是……「為什麼?」這不該是他會說的話,他何時會這麼任性到幼稚?再說口頭承諾毫無憑證,他就不怕她反悔,出宮後重返政壇和他作對?
「你在宮中並不開心。」他神色疏淡語氣平淡,「我的確很希望你一輩子都留在這里陪我,但如果代價是扼殺你一生的歡笑,那我寧可送你走,我有我的驕傲和底線,一個沒有笑容和靈魂的空殼子,就算得到又有什麼意義?」
愛一個人是成全,而不是佔有,他用三年的時間,來體會這個道理。
蘭傾旖突兀地笑了笑,眼神復雜,任憑心里種種情緒沸騰成海嘯,也沒做聲。
「你可以慢慢想,想好再告訴我。」他拍拍她的肩,轉身離開,「早點休息。」
衣袖突然被拉住,她從身後環住他的腰抱緊他,將臉輕輕地貼在他背上。
「我留下。」她語氣平靜,帶著釋然的微微笑意的聲音,在他身後如醇酒般響起,「我留下,我留在這里陪你。」
「想好再說。」他拉開她的手,轉過身正對她,正色道︰「我不希望你將來後悔。」
「我看起來像那麼輕率的人嗎?」。她滿臉無奈,「我承認,我提出嫁給你的時候,動機是有那麼點不純,可你娶我的動機也未必純。當年的許朝玄和蘭傾旖可以只談感情,但現在的聞人嵐崢和赫連若水,卻必須談婚姻。婚姻是結兩姓之好,那就必須談利益。這些我都懂。可不管什麼身份處境,我喜歡你都是純粹的,我信你喜歡我也是純粹的。只要還相互喜歡,什麼都不是難題。」
聞人嵐崢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眼波深深。
蘭傾旖悲催地望天,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這麼好哄,辛苦硬撐兩個月,卻被這人幾句話就殺得潰不成軍。「言盡于此,你自己衡量,我去睡了。」
紅綃帳暖美人面,風光獨好。
「總算能睡個好覺了。」他湊在她頸邊蹭啊蹭,像撒嬌的貓。
「你別鬧!」她一把推開他,雪白頸間鋪開淡粉。
他眼里有得逞的笑意,發現她比他想象的還要敏感,很好,他很滿意。
「啊!」她捂著嘴,慘叫聲也悶在指間,「你屬狗的?居然咬我?」
「那你咬回來吧,我不介意。」他笑吟吟對她一攤手。
「誰和你一樣?」她沒好氣。
「我怎麼樣?嗯?」他含住她柔美如珊瑚珠的耳垂,說話時微微帶點鼻音,讓人想起春夜小樓上柔曼的月色。
她從牙縫里倒抽冷氣。這家伙的調情手段什麼時候這麼高了?還是自己太不濟?見鬼的就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她居然就有反應。
「明天……明天帶你去轉轉。」呢喃的空隙里,他低低地許諾。「就咱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