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傾旖臉色陰晴不定,沉默良久,她搖頭。「不!不成!我壓根不相信她。」
又不是什麼值得信任的好東西,誰知道她會不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萬一她把政治立場帶到行動中,對她的孩子下黑手怎麼辦?
她冷笑著坦然承認,「從三皇子到我自己,我對她的印象,從來不好!」
聞人嵐崢啞然,不知自己該惱怒她的誠實,還是該慶幸。他苦笑,「三哥的事,她並不知道我知道。」
嗯?這句話很繞口,但蘭傾旖想過好幾遍還是想明白了!她的心情頓時頗復雜。
太後對她的態度不好,而她對太後的態度其實也不好。這來自于一種先入為主的印象。接觸到三皇子事件的真相後,她便以為太後是以爭權奪利為主,對聞人嵐崢這唯一兒子感情雖有,但也不多,不過是將他視為獲取榮華富貴權勢地位的踏板。再加上她和太後的接觸從不愉快,她對太後自然沒什麼好感。
可听他這麼說,莫非是她想岔了?
她還是不怎麼情願,但好歹沒原先那麼抵觸,扯著他的衣角使勁地揪啊揪,眼神恨恨,也不知道是在恨誰。
雖不大樂意承認,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太後和那個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她很愛你。」
也許太後只是年少氣盛心有不甘,一念之差後再也回不得頭。任何事一旦蒙上愛這層面紗,就會奇妙地變得可以理解讓人憐惜。
可她蘭傾旖呢?她只是旁觀者,有什麼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批評譴責?仁親王、聞人行雲有資格,可她沒有。何況她自己又何嘗干淨?太後有過一念之差,她自己難道就沒有?誰也不比誰高尚,何必計較這麼多?
可她還是一口氣梗在喉嚨里順不過來。理智上她知道該怎麼做,可感情上她始終不願意。
她其實知道自己沒資格任性。
沒有任性的權力,只有拼搏的人生。
所有人都在讓步。太後、聞人嵐崢,他們都有退讓。她憑什麼寸步不讓甚至得寸進尺?
得到什麼,必然要失去什麼。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
說句難听的,他們母子做下決定,她壓根沒有拒絕的權利。告訴她一聲已算給足她顏面。再不知進退是自己給自己沒臉。
可她心里的遺憾不甘始終填不平。她承認她小心眼,她對太後的惡劣印象不是他一席話就能扭轉的。
她不得不讓步,除非她和他一拍兩散。而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或許他也是想到這點,知道她和太後都會為他讓步,達到妥協的平衡,才會下決定走出這步棋。
成功的人,自有常人難及的狠絕,對自己,對他人。
他是如此,她也一樣。
換做她是他,八成也會這麼干。
可他對她到底心軟,所以才會猶豫不決不敢見她。她苦笑,暗暗提醒自己就知足吧!總不能讓他為她將老娘撇開不管,他要真娶了媳婦忘了娘,她只怕又要有意見覺得他不可靠。
人果然都是矛盾體。
「你是覺得不忍心?還是心虛?才不敢見我?」她似笑非笑看他。
聞人嵐崢干咳。
蘭傾旖嘿嘿冷笑。他也有今天!她轉過頭,笑意轉淡,「雖說這不是什麼愉快的事,但你現在告訴我,我還是很欣慰。」她煩躁地扯著自己的衣袖,發狠地咬牙。「我同意!」
他心中微顫,一松的同時又不由一抽。
決定做得永遠比想象中艱難。他想過很久她的反應,卻怎麼也想不出她的反應。無論她是哭是鬧是不答應還是強顏歡笑地點頭,他都覺得不忍心。
無論哪種,都是一個母親咽淚裝歡的寂寞隱忍和無助。
他抓緊她的手,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不確定地問︰「你真的同意?」
她忍無可忍。「我都說過我同意,你是听不見還是怎麼的?」
他無語地看著她,暗暗告誡自己她脾氣不好是正常的,這沒什麼,咱不跟她一般見識。
似乎這句話挑起她的火氣,她冷笑森然神情譏誚,「你們母子都決定了,我還能怎麼著?就算我不同意,一道旨意下來我也無法反抗。白費力氣去對抗一個不可能改變的定局有意思嗎?有那功夫還不如給自己爭取點有利的條件。我又不傻!」
他也不計較形象不嫌髒,陪她坐在地上抱住她,單手輕輕拍著她的背,給她無聲的安慰。
她煩躁地將他的衣角扯成梅干菜,再三勸自己想開點,就當是低位妃嬪不得不把孩子給高位養了!至少她不用擔心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她的孩子能平安出生長大,她也隨時能看見孩子。比起這些好處,她付出的代價也不算特別大。
那些低位妃嬪多的是再也見不到孩子,孩子長大後也和她們關系淡薄形如陌路的。她總比她們強吧!
她發狠地和自己磨啊磨,好歹把這口氣順過來。到底不甘心,她逼視著他的眼楮,惡狠狠地道︰「我就一個要求,孩子可以送去,但必須洗三後!」
最起碼孩子是我生的,我要最先看見他!
她目光灼灼盯著他,使勁磨牙,大有「你不答應我咬死你」的架勢。
「好。」這回他很合作。
她緊繃的心勁松懈,緩緩地埋首在他肩頭,在他看不見的角落里才敢流露自己的哀傷。
幽幽咽咽的低音,拉成剪不斷的十里哀歌,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他。
「我……我不生氣,也不難過,我往好處想,一個生命的夭折由另一個來補償,公平得很。三皇子的事也可以徹底過去,以後所有人都能重新開始。當年溫九簫抱走她女兒,他是我師兄,也算我半個哥哥,這筆賬,就當我替他還了。」她咬著下唇,聲音漸漸低沉,「你記得替我找溫九簫要補償。」
聞人嵐崢特無語地抬頭看屋頂,搞不懂她這風一般的跳躍性思維是怎麼來的。怎麼扯到溫九簫身上去了?
她越說聲音越低,聲音像悶在喉嚨里般含糊不清,斷斷續續地拉成欲哭無淚的破音。「我……我……我還是希望這胎生個女孩。」
等她平靜下來,宮人收拾干淨內殿,送來熱氣騰騰的湯藥。
聞人嵐崢揮退宮人,端著藥碗,好聲好氣地哄著端坐在軟榻上背對著他的傲嬌孕婦。「剛熬好的安胎藥,來,趁熱喝。」
「我不喝。」蘭傾旖搖頭,對那顏色暗沉的藥汁敬而遠之。「苦的要命。」
「大夫還怕喝苦藥?」他用銀勺攪動著湯藥細細地吹涼,半開玩笑道。
「誰規定大夫就不能怕喝苦藥?」蘭傾旖氣結反駁。
「好好好,沒人規定,是我說錯了。」他好脾氣地笑,「有酸梅你吃不吃?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鬧脾氣?乖,這也是為孩子好。」
「你不是不準我吃太多酸梅嗎?」。她咕噥聲很低,發誓絕對要在口舌上扳回一局。
他听得清楚,只笑而不語,只要她乖乖喝藥,他怎麼讓著她都無妨。
提到孩子她猶豫須臾就轉過身來,看都不看他一眼,接過藥碗捏著鼻子喝酒似的一口干,喝完後快速搶過酸梅塞進嘴里,酸得一張秀氣的小臉皺成水紋縐紗。
他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她的面部表情,覺得懷胎期間的她情緒豐富多彩得像一幅人生百態圖。
幻滅感就是這麼來的。
他努力壓下揚起的唇角。
不能笑,千萬不能笑。她正是情緒多變難以琢磨的時候,脾氣去得快來得也快,萬一惹惱她怎麼辦?
「肚子餓不餓?用過晚膳沒?」他看著瞬間空空如也的藥碗,心想她怎麼連喝藥都和喝酒似的?
蘭傾旖搖頭,她算著聞人楚楚離開龍泉宮的時辰過來,哪里來得及用晚膳?況且她現在也吃不下。
聞人嵐崢一邊扶起她,一邊吩咐傳膳。
膳食做得美味精致,連雞湯上的油花都撇得干干淨淨,從她有孕後,龍泉宮里的香爐都收起來,養在室內的花花草草都撤走,就怕對她的身子不好。
她看著擺滿桌子的菜肴,想著最近他的改變和遷就,心里覺得有點堵。
人總是貪心不足,她得到這樣又忍不住想要那樣,恨不得全天下的事都遂了自己的願,可總有她不能辦到的事。
算了,就當是為他妥協。反正她又不是怕了何沛晴。
她勸著自己,專心吃飯。
但她依然吃不下,聞著雞湯鮮濃的味道也覺得不想吃,顧念著孩子又不得不吃,卻也只強撐著勉強挑幾筷子填過肚子就放下碗筷。
他看著心疼,卻無可奈何,他縱然智能天縱,也對孕婦的反胃和食欲不振束手無策。
是不是該想個法子呢?直到放下碗筷,他仍在認真研究對策。
蘭傾旖偷眼瞅著他,見他沉思不語,以為他是在想什麼國家大事,他不說她也不問不打擾他,只默默看著自己的書。
殿內安靜得只余沙子漏下的細響。
好在聞人嵐崢沒想多久就做下決定。他也沒和她說明,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扶著她起身,平淡而不容置疑地道︰「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