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依舊靜謐,只鳳儀宮中終于破冰,上下歡慶欣喜。
紗帳深垂,良人相伴,本該是安詳靜謐的好風光,蘭傾旖卻始終睡不著。她呆呆地看著枕邊熟悉的容顏,難以想象自己竟然會失眠。難道自己對他的依賴竟真有這麼深?不過是五日獨眠後再共枕便讓她失去常態?
窗外夜雨瀟瀟,梧桐葉響,襯著這冷夜空殿便多出一絲淒清,她下意識地又往身邊人的懷中靠了靠,這人是皇宮里唯一的熱源。他在,便一切安好。
「睡不著?」耳邊響起輕柔悅耳的嗓音。修長有力的手臂環過她的腰,將她整個容納在他懷里。
蘭傾旖回眸正對上他明亮溫柔的眼波,心中有些愧疚,「我把你吵醒了?」
「我也沒睡著。」他輕笑,攬著她的手臂緊了緊,在她鬢角印下愛憐的一吻。她在欣喜和依賴中難以入眠,他——又何嘗不是?
孤枕獨眠,真搞不懂懲罰的究竟是她還是他。
「還在想孩子的事?」
「事成定局,想也沒用。」她搖頭︰「我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再這麼死扒著不放,這孩子還要不要?說句大不敬的,我就當慰她孤身寂寞,給她養老送終。」
可她還是害怕,怕太後把對她的成見延續到她的孩子身上,怕孩子以後和自己不親,怕孩子被養廢或過得不好或功課重失去玩耍嬉鬧的童年……
她怕的太多,即使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往那方面想。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要做母親的人都是這麼……
「想太多。」聞人嵐崢點了點她的額頭,耐心地勸。「你就是天天往明壽宮跑,母後也不會攔著你不讓你見孩子。你們隨時能看見怎麼會不親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不過是他睡覺的地方離你遠了點,頂多他夜里踢被子你想給他蓋上不方便。還能有什麼?」
蘭傾旖噗地一聲笑出來,「我才不會每夜守著他管他踢不踢被子。他要有這壞習慣,沒說的,被我發現一次,下次我肯定搬把椅子來給他壓住被角,讓他想踢也踢不動。」
見她總算笑出來,他松口氣,心里無奈得像自己多了個傻得可愛的女兒。
「如果是女孩呢?」她憧憬,「是女孩我就不擔心了。我要好好教她學武功,將來哪個不長眼的男人敢打她主意,她自己就能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聞人嵐崢滿頭冷汗嘩啦啦浸出來,覺得自己能娶回她真的是件挺不容易的事。「你這樣就不怕咱女兒嫁不出去?」
「沒事,我這樣的都能遇到你,何況咱們女兒?」蘭傾旖淡定道。
聞人嵐崢干咳,覺得這話雖听著不對味,但意思還是很讓人歡喜的,他剛展開笑意,就听到她後面那句,頓時那半個笑容僵在唇角。
「就算真嫁不出去,也可以娶回來。三宮六院不成,給她娶上三五個總可以吧?」
他抬手扶額,心想女兒絕對是做女王的節奏。是他跟不上時代嗎?他只想將女兒寵大,免得她被那些朝政天下煩擾,將來為她尋個好人家,生一堆孩子,逢年過節回來看他們,羨慕死那些生兒子的。
可她怎麼就能想那麼遠?
「如果我不生男孩只生女孩怎麼辦?」她忽然嚴肅地問︰「你會另娶他人嗎?」。
「不是有段靈歌的先例嗎?」。他壓根就不覺得這算個事。「只要她有能力坐穩皇位,性別根本不重要。就算咱們有兒子,如果兒子不成器,立女兒也不是不成。」
蘭傾旖嗤笑,語氣淡漠卻滿是自信和驕傲,「我們的孩子,怎麼會愚鈍不成器?」
「所以說你想太多。」他拍拍她的手背,「如果是男孩,母後肯定比誰都上心,她要能把孩子養廢才叫奇跡。」
夫妻倆夜深人靜時說著悄悄話自有一番常人難以體會的溫情,白日的喧囂過後,這段日子是他們獨享的。
蘭傾旖看著殿頂白石,心情挺好,蓋著被子純聊天的感覺真是不錯。筆觸溫情皆是詩,身邊都是他獨有的蘭芷芳桂香氣,幽幽漂浮在她身邊,令她覺得此處安心是吾鄉。
聞人嵐崢側頭看著她清麗的側臉,唇角掠過淡淡笑意。他貪戀著她的氣息,讓他可以毫無防備地入睡,從內心深處感到靜謐安心。
「看你現在操心這麼多,我還真難以置信你原來是不喜歡小孩子的。」他心想女人果然都很善變。
「誰跟你說我不喜歡小孩子?我什麼時候說過?」蘭傾旖反問。
「你喜歡?那你還當初還和我死 著用藥?」他覺得難以理解。
「那時候只是覺得即使懷上也未必被他的親人所期待,何況誰也治不了政治病。」蘭傾旖神情淡漠,看不出她內心情緒。「而且我也沒信心自己能做個好母親。」
她自己的童年過得艱苦緊繃,很多事她沒經歷過也不懂。她怕自己忍不住拿往事做範本要求她的孩子。
他心中酸軟,挑起她的發在指間把玩,「我倒是不這麼覺得?」
嗯?她呆了呆,不解地盯著他,雙唇微微張開,粉潤如枝頭桃花。無心的誘惑更撩人心懷,他低笑,俯首吻上她柔軟如落櫻的唇,良久,兩人額頭相抵,他若無其事地笑笑︰「哪個女子不是從初為人母過來的?你以為別人一開始就有經驗?你有這認識,就有一半可能做個好母親。」
溫軟的呼吸拂到臉上,微癢,她卻覺得心里很暖。「謝謝。」
他這次覺得受之無愧,「你看開就好。」
天馬行空地談過不少,滿懷欣喜期待的夫妻倆精神奕奕,嘰嘰咕咕說過半夜的閑話才安睡。
第二天蘭傾旖依然是睡到自然醒,她醒時已是半上午,用過早飯後直接奔向明壽宮。
太後已讓步,那她也得讓。請不請安不重要,最起碼態度要表明。
她沒想好自己該用怎樣的態度對太後,兩人多少都有點不自在,也沒什麼心情深入交談,寒暄兩句就散了。
請過安後她就關上鳳儀宮大門,安心養胎哪也不去。連素來親近的含辰宮、永昌宮都不再踏足。
天氣漸暖,園中繁花似錦奼紫嫣紅。她每日看花看景好吃好喝,吃後睡睡後吃,醒著的時間絕大多數用來散步活動,將生活圈子圈定在鳳儀宮中,圈外天翻地覆也不關她的事。
晴空耀目,碧藍如洗。
這日聞人嵐崢下朝後來看她,告訴她殷鳳辰已回國。
「蘭台宮派人送過密信?你沒打探過內容?」蘭傾旖轉頭看窗外金燦燦的陽光,心神微遠。
「不用看也知道是婉拒書信。」聞人嵐崢搖頭,「何必多此一舉引溫九簫反感多生事端?」
「你可真信任他。」蘭傾旖表示她對男人的想法無法理解,他們不是互相看不順眼嗎?怎麼都還這麼相信對方的人品?
聞人嵐崢失笑,他總不能說溫九簫看他不順眼是因為她吧?自家女孩被別人拐走總歸都是憤憤不平的,看開就好。
「宣國那潭水也深得很,與其換個環境從頭開始,還不如把現有的一切經營好以不變應萬變。要我說,他回絕也好,免得將來里外不是人。」蘭傾旖喝著花生核桃排骨粥,漫不經心地道。
就是不知道他有幾分是為聞人楚楚,即使是不舍,也比毫無痕跡的好。
想到糾纏如亂麻的師徒,她也說不清心情,只希望他們不要折騰十年二十年的,那樣太悲劇了。
「顧好你自己吧!操心那麼多干什麼?真是天生的勞碌命!」他看她一碗粥喝完,心里微微放心,還好她最近吃得下東西。
蘭傾旖含笑看著他,眉宇間的嬌媚神情如粉潤杏花,分外動人,但眼神很有幾分不懷好意。「你嫌我煩?」
「你想多了。」聞人嵐崢神色特別正經,抬手撫上她發端,正色答。他目光在她仍未顯形的肚子上落了落,臉上略有嘆色。「今天感覺怎樣?」
「挺好的。」蘭傾旖搖頭。這幾日反胃的情況好很多,她也不再像前段日子那樣總覺得食欲不振,但睡眠明顯多起來,一日比一日嗜睡,似乎肚子里的小家伙長得很健康。她每日記錄好身體變化,覺得心中的期待也越來越濃。
聞人嵐崢松口氣,在她身邊坐下,接過宮女遞來的一碟酸梅,揮手遣退下人。
蘭傾旖笑意盈盈看著他,「怎麼?有什麼要緊事要和我說嗎?」。
聞人嵐崢拈顆酸梅喂給她,他的指尖也帶著淡淡酸梅香氣,她張嘴咬住,不留神舌忝到他的指尖,一霎觸感柔滑如杏花煙雨天,繚繞開淡淡清甜。聞人嵐崢收回手,「總是悶在寢宮里也不好,等再過半個月我們出去散散心。」
蘭傾旖點頭,對這個提議沒多大反應,反正她一個人呆在寢宮里不覺得悶,有機會出宮散心也不會拒絕,「好,不過你可要記得叫我起床。」
聞人嵐崢微笑點頭,心說去吧,相信我,當你去了之後,一定會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