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風雨的一出後,溫九簫和聞人楚楚的事基本得到默許。
最明顯的跡象就是聞人楚楚的禁足令得以解除。
從禁足中解月兌的聞人楚楚大約是心中有愧,想討好一下母親,求爺爺告女乃女乃地動員全家出去郊游,磨過好幾天,終于讓她辦成了。
人不多,除開暗中警戒的護衛,也就太後、聞人嵐崢、蘭傾旖、聞人行雲、聞人楚楚和出宮後匯合的溫九簫。他們也不著急,本來聞人行雲還想提議坐馬車,卻被聞人楚楚否決,六人慢悠悠地步行出城。
大街上人聲紛涌,喧囂熱鬧的聲音紛紛擾擾,透出無法掩飾的活氣。人來人往忙碌來去,沒人注意到他們。
燦爛的陽光下,一行人以著同樣的步調和目的地,懷著不同的心緒和回憶,緩步前行。
午後的風清爽干淨,風拂去身邊男子烏亮的發,蘭傾旖的目光,這一刻微微有些遙遠和柔軟。
恍惚三年前的冬天獨自離開,于城門外換得他獨立相阻,他與她,似乎從未如這般向著同一個方向慢慢行路。
聞人嵐崢牽著她的手慢慢地走,他的步子穩定而悠閑,很享受和她並肩同行的路途。熙熙攘攘的人潮如陽光下的煙霧般淡去,他覺得這樣一直走下去也很不錯。
這一刻時光靜好,執手相伴的人就在身邊,不用捕捉就可以听見她的呼吸聲,嗅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氣,感受到她的溫度和那種目光落在身上彼此牽掛的溫暖。心遠地自偏的安寧縈繞在心頭,他緩緩地舒口氣,默默抓緊她的手。
他腦中記憶流溯,似近似遠。
太後怔怔地看著四周的人潮、遠處的城門,目光茫然,下意識回頭看看早已看不見的朱紅宮牆。
她有多久沒出過宮門?久到她自己都忘記了。她所有的青春和夢想都埋葬在朱紅宮牆里見不到陽光,便也慢慢地枯萎。
二十余年深宮歲月如彈指,仿佛昨日還是豆蔻年華少女懷羞踏入那深深宮牆,轉眼間便人老珠黃皺紋橫生高坐明壽宮中吃齋念佛。宮外的陽光似乎和宮中沒有什麼不同,卻陌生得讓她心慌。這條街上變化太多,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年華隨水逝,算來浮生一夢。那她呢?她如今是在夢里,還是夢外?
溫九簫想到的卻是二十年前,懷著一腔雄心壯志,擔一肩蒙蒙細雨,載一身潦倒落魄的少年,走進這座沉肅巍峨的城池。扣金門,展才學,貨與帝王家。那些路,似難似易,也曾跌落塵埃跪倒長街任人唾罵,也曾被逐出門惡狗追咬,也曾垂眉冷笑傲然轉身……或斑駁或平淡,散落于泥土的記憶,二十年一場大夢歸,終換一方新天地。那些年的愛恨被遺落在風中,花開花落,紅顏白骨,只在須臾。二十年後,他唯一記得的是她依舊年輕的容顏,定格在那樣淒艷的楓林深處,一眼就成為永恆。
他帶著沉湎的微笑和淡淡的憂傷,緩步出城。回憶中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似乎只是一轉眼,他就已站在城郊野外的山坡上。
或許沒啥感觸感覺平淡的只有聞人楚楚和聞人行雲,他們實在太小,又出身優越一帆風順極少嘗過人間滋味,很難生出什麼感觸。
清風和煦,碧草如茵,不遠處木槿花開得熱鬧,白紫淡粉顏色各異。山坡下溪水清澈見底,蕩漾著被風吹落的花瓣,色彩鮮麗如名畫。碧藍如洗的天空下,不時有飛鳥嘰啾,餃一抹溫軟的白雲。
溫九簫尋了個背風之處,鋪了塊布匹,每個人盤坐其上。
「原來早有準備,你還帶吃的?除開點心都是生的,你這是打算烤肉?不過這些似乎不夠吃。」蘭傾旖目光瞥過他變戲法似的撈出來的雕花梨木食盒和一個小鍋和烘爐形狀的東西,聞人楚楚在旁幫忙擺放杯勺碗筷。食盒里的盤碟一一取出來,鰣魚、羊羔肉、鹿唇、燕麥核桃酥餅、紫菜卷、芸豆卷……
「你後面不就是有條溪嗎?再說這附近也不是沒野味可以嘗。」溫九簫淡定答。
「我們三個去找吃的,你們倆留在這里陪母後。」聞人嵐崢目光示意妻子和妹妹多擔待,直接做決定。
蘭傾旖和聞人楚楚對視,挖灶生火埋鍋點燃烤爐,分工合作,動作利落。
「你上!」聞人楚楚的目光投向那條溪,用胳膊肘撞蘭傾旖。
「你來處理。」蘭傾旖表示抓魚沒問題,但她堅決不打下手。
「成!」聞人楚楚答應得爽快。
蘭傾旖走到溪邊,撈起剝開樹皮的樹枝抬手就戳,下手利落,一戳一個準。
「準頭真好。」聞人楚楚看在眼里,羨慕萬分,覺得這一手自己是學不到的,她的腕力和反應力都跟不上。她從腰帶里抽出貼肉薄刀,開始刮鱗剖內髒。
沒多久那三位回來,獵來野雞,拾回干柴,帶回大堆野菜野果……火堆熊熊燃起來,柴火充足,樹枝 啪啪燃燒著。
蘭傾旖抓了根水草一嘗,清甜,她毫不客氣地癱坐在地,叼著草葉邊嚼邊擦汗。
聞人行雲瞅著她十足十的混混造型,覺得自己以前被人稱作瀟灑霸氣都是胡扯,這位才是真霸氣,誰能像她一樣把嚼草葉望天這種痞氣十足的動作做得像在王座上發號施令?還是當慣老大霸王的人都有這種特質?他又瞅了瞅懶洋洋看天的聞人嵐崢和躺在草地上枕著雙手數雲的溫九簫,覺得自己還要多學學。瞧這三位一個比一個坦然的勁兒,恐怕他們即使是luo奔也能令天下群雄折服景從,也覺得全天下都該听他們的吧!這才是真正的王霸氣勢!
鍋里的水很快沸騰,處理干淨的魚放下去,非常肥美,不用油也浮起一層亮亮的油光,蘭傾旖拔了些野茴香放進去,頓時濃郁的香氣沖入鼻端。
旁邊架起的烤叉上,野雞漸漸泛起金黃的色澤,滋滋地泛著油光。聞人楚楚從火堆旁的泥坑里扒拉出黑烏烏的泥團砸開,泥巴和雞毛同時月兌落,露出里面細白的雞肉,夾雜著少見的淡淡清香。
聞人行雲兩眼發直,口水泛濫成災。「原來你還有這麼好的廚藝。」
「野外生存必備技巧。」聞人楚楚滿臉肅然。「這是必修課。」她毫不客氣地從溫九簫手中搶過烤雞翅。這個比較好吃,骨頭都烤脆了。
溫九簫毫不意外地看著她笑眯眯地將雞翅遞向太後。
太後瞅了眼雞翅,又瞅了眼笑吟吟的聞人楚楚,接下了。
聞人楚楚滿意一笑,劈手去奪溫九簫手中的雞腿,溫九簫干脆將整個烤雞都留給她。
聞人嵐崢在烘爐上烤羊羔肉,聞言轉頭看蘭傾旖,「廚藝也是必修課?」
「不是。」蘭傾旖答︰「我小時候,專司廚娘是阿玉兒,不過她做的東西一般都是供給師父,給我吃我也不敢吃。」
「為什麼?」聞人行雲神情疑惑。
「怕腸胃不好消化不良。」
聞人行雲默,原來所有的另起爐灶都是被逼出來的。
將烤好的鹿唇遞給太後,聞人嵐崢嘆氣,「你們能平安長大,真是不容易。」
「無妨,欠了我的都要還。小時候是我被她整,九歲後是她看見我就跑。算下來我也沒虧。」蘭傾旖撕下叫花雞的雞腿遞給太後。
太後瞟她一眼,微微猶豫,還是接了。
蘭傾旖一笑而過,抓起叫花雞慢慢吃,她這段時間餓得快吃得多,有吃的就不想顧其他。
聞人行雲正忙著啃野果。他這段日子上火,口味也要盡量清淡。
聞人嵐崢伸筷去夾羊羔肉。
太後儀態萬方地吃著點心。
「可我覺得玉姐姐人挺好的。我上次去的時候也沒事。」聞人楚楚興致勃勃地插話。
溫九簫差點嗆到,連忙仰頭灌酒,半晌才很有點難以啟齒地道︰「我小時候,管阿玉兒叫姨。」
所有人︰「……」
聞人楚楚目光呆滯地看向蘭傾旖,覺得有點崩潰。「她……她多大?」
「五十二。」蘭傾旖淡定答。
聞人楚楚兩眼放光,興奮道︰「你們什麼時候再帶我去見她?我好去找她要駐顏秘方!」
「安分點,兔子都比你穩重。」溫九簫一把拉住要蹦起來的少女。「能別說風就是雨嗎?又不是沒機會。」
聞人楚楚扁嘴,心說有機會的話這麼多年你會從來沒帶我去過嗎?你自己不願意去吧!
「師父,你原來在我師祖面前是不是很不討他喜歡?」她好奇地問。
溫九簫瞥她一眼,「誰跟你說的?」
「那你怎麼從不回去?」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句話听說過嗎?出師後誰還三天兩頭地找師父求助?就算是只鳥,也會有獨立的一天,何況是人?」溫九簫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老頭子有時候嗦起來真的比他爹還像他爹,不過話說回來,老頭子也的確是把他們這兩個嫡傳弟子當兒女養的,沒啥好吃驚的。成親前必須要回去一趟,好歹讓他看看兒媳婦。不管他原來見沒見過,這都是態度問題。
蘭傾旖看他們一眼,心里很羨慕。她如今就是想回去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