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楚楚目光在蘭傾旖臉上落了落,有心想說句話開解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溫九簫。
溫九簫當沒看見。
多大點事,也值得放在心上?她又不是玻璃心一踫就碎。
他慢慢垂下眼,看看自己袖子上的點點紅褐色斑痕,再看看自己褲子上的大團擦痕,臉上表情特別無奈。
他都沒注意這是什麼時候擦上去的。該吸取教訓,以後和這丫頭在一起時,只要有可能吃東西,他絕對不能穿白衣。
「你還是沒帶絲帕?」
「帶了,但是懶得拿出來。」聞人楚楚答得特別坦然。
溫九簫臉色有點青。
其他四個不忍心地撇過頭,覺得溫九簫也挺倒霉的。
他默默嘆口氣,拖過她的碟子,將里面的兩條烤魚夾到自己盤子里ˋ。
聞人楚楚呆呆地看著,見他掏出一柄精致的小銀刀,刀上還有一枚銀色細針。他用刀剖開魚身,剔出魚骨,再用銀針挑出魚背魚尾上的小刺,動作利落準確,刀下得快,針挑得細致,極有耐心也極細心,仿佛面對的不是魚,而是蘭台宮里那些需要他親自過目的加密文書。
聞人楚楚有點茫然地看他。吃魚也用得著這麼麻煩?
很快溫九簫就剔完魚刺,將盤子往她面前一推。
聞人楚楚有點驚訝。「給我的?」
「省得你再弄髒我衣服。」溫九簫語氣冷而嫌棄。
聞人楚楚眨巴著眼楮看著他,覺得跟著他永遠都這麼有落差感。
聞人嵐崢眼皮都不抬,心里暗暗慶幸還好坐在她身邊的人不是自己。他手里拿著淡黃橘子,慢慢地剝皮。他剝得很仔細,橘瓣上的白色筋絡也一絲絲地撕干淨,橘黃果肉在他指尖翻轉玲瓏如珠玉,分外好看。
蘭傾旖一眼瞥過,沒怎麼放在心上,反正不關她的事。
不料那只手突然伸到自己面前,掌心果肉玲瓏。
她怔住。「這個是……」她還以為是給太後的。
「這里除了你,沒人喜歡吃橘子。」他言簡意賅答。
尤其還是這種可以酸掉牙的橘子。
蘭傾旖目光有點直,不知道自己是該罵他還是該歡喜。
心意很好,可這話听起來怎麼就覺得不是滋味呢?
那只手又往她面前遞了遞,似不耐煩。
她恍恍惚惚接過,仍覺得有點稀奇,看一眼他分外嚴肅的容顏,她還是打消分他一半的念頭。
這個季節還不到橘子的最佳成熟季,雖能吃,但味道都格外的酸,一般人都不怎麼喜歡。她還是別折磨他的牙齒了。
聞人行雲看她吃得面不改色,覺得難以理解——她不覺得酸嗎?
蘭傾旖不覺得酸,也不怕酸,她吃完一個還想繼續吃,但聞人嵐崢堅決不答應。「吃一個就夠,你再這麼吃下去,當心明天你連豆腐都咬不動。」
蘭傾旖歪頭想了想,「那好吧。」回去喝粥時叫廚房多放點醋也差不多。
「酸兒辣女。你這麼愛吃酸,應該會是男孩吧!」聞人行雲興致勃勃地問。
生男生女的話題永遠都說不膩。
「這個也不一定。」蘭傾旖搖頭,「酸的喜歡吃,但辣的我也喜歡吃。」她不喜歡談這話題,「別想了,現在想再多也做不得準,孩子出生後就知道了。」
「沒見過你這麼不上心的。」聞人行雲眉毛耷拉。
蘭傾旖笑而不語。
「孩子出生後,寫封信讓老頭子來看看他。」溫九簫建議,「他應該很樂意。」
「他不是已有二十多年沒下山嗎?」。蘭傾旖愕然。
「那也不是一輩子不下山。只不過沒有值得他下山的事。」溫九簫淡淡道︰「他那麼喜歡你,為你的事下山很正常。」
蘭傾旖猶豫片刻,「還是別讓他跑這趟了,盯著他的人太多,連大長老都為避嫌不再履足紅塵,何況是他?」
溫九簫遺憾地攤手,也不再勸她。
聞人行雲眼楮骨碌碌直轉,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蘭傾旖,「問你件事。」
「你說。」她沒怎麼放心上。
「你喜歡你師父嗎?」。他鬼鬼祟祟地問。
蘭傾旖手一抖,筷尖上的烤魚掉在衣服上,她低頭看看那片顯眼的污垢,覺得牙齒好癢,再轉頭看聞人行雲就覺得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她唰地伸手速度飛快,一把擰住他的耳朵,左右各轉三百六十度。
聞人行雲完全沒有躲閃的機會,疼得齜牙咧嘴連連呼痛,拼命向聞人嵐崢打眼色求助。
聞人嵐崢當沒看見。
「半大的黃毛小子,腦子里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怎麼就不見你在正事上有這種積極性?」蘭傾旖使勁磨牙。
「你反應這麼大干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心虛呢!」聞人行雲不怕死地嘟囔。
「你閉嘴!」蘭傾旖忍無可忍,「我師父是師娘的!不懂就不要亂說話!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絕了,我至于跟自己過不去嗎?」。
「這麼說你還真喜歡過他?」聞人行雲震驚。難道他們門中的女孩都喜歡和師父談情說愛?
「你閉嘴!」蘭傾旖都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我師父他都百歲開外了。我沒那麼重口味!」
「那也不一定。」聞人楚楚看戲不怕台高地笑︰「師祖長得那麼好看,從他那張臉上絕對看不出他的真實年齡。」
蘭傾旖眼角抽了抽,「我看你們都太閑了是不是?一個兩個都拿我開刷。」
「哎,你說說看唄!」聞人楚楚興致勃勃,「就算不提師祖,山莊里那麼多優秀男兒,你就沒有一個看上眼的?」
蘭傾旖嘆氣,「我說你太閑真的一點都沒錯,這也就是溫九簫顧念你的身份沒怎麼把你的課業當回事,要像你師祖教導我那樣教你,就是神仙下凡擱在你面前也和一頭豬差不多。」
這次輪到聞人楚楚眼角抽搐。這話怎麼就听著那麼不對味?
「師門並不禁情愛婚嫁,但歷代弟子很少有內部結親的——大家都苦練武功壓根沒空。同門師兄弟不少,但要麼年齡不對要麼個個都是武痴,有幸入絕世名門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誰願意把時間浪費在虛無縹緲的感情上?至于你師祖那就更扯了。就算不提他的心上人和我們的年齡差距,單我自己心里那關我就過不去。這麼多年他既當爹又當娘地將我養大,在我眼里他比我爹娘還像我爹娘。嫁給爹娘那是需要巨大勇氣的。」蘭傾旖連連搖頭。
聞人楚楚想起蒼摩經受過的那些處處挑戰人體極限的訓練,激靈靈打冷戰,「你可是女孩子,師祖竟然也忍心讓你吃那種苦頭?」
「這不是舍不舍得的問題,而是有壓力才有動力。」蘭傾旖攤手,「你不爭上游,就只能等著被逐出師門。」
聞人楚楚啞口無言,突然覺得自己也的確夠幸運了。
還好她遇到的是溫九簫。
她是樂天派,也不想吃盡苦頭力爭上游地當人上人,有勢可仗是福氣,干嘛要自己拼死拼活地去爭同一個結果?過那麼緊繃干嘛?飛揚跋扈一下又不會死。
「我有人護著,沒必要爭。」
蘭傾旖沒好氣地瞪她。「你這是在向我顯擺你命好是吧?」
「是啊!」聞人楚楚特直率坦然地答。
蘭傾旖氣結,哪有她這樣存心刺激人的?自己沒得罪她吧!
眼看她臉色陰沉似要動上手,聞人嵐崢連忙拉她的衣袖,「淡定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是。」
蘭傾旖轉頭看他,「我有這麼小氣?」
「我覺得你從來都不大氣。」他答。
去你的!蘭傾旖憤怒,這是什麼話?她磨了磨牙,決定自己要徹底的「不大氣」,今晚就讓他去睡書房!
她懷著滿腔憤怒暗下過決心,繼續吃烤魚。
聞人行雲瞟一眼始終默不作聲的太後,內心也不想理會她,轉頭和溫九簫搭腔。
聞人楚楚咬著芸豆卷,愛嬌地湊到太後身邊,「母後,你怎麼一直不說話?難得大家都出來熱鬧熱鬧。」
太後看著她亮晶晶的眼楮,微笑搖頭,「听你說就夠了。」
女兒往常在明壽宮沒這麼多話,看來她在宮外的日子的確比在宮中過得自在。
聞人楚楚嘆口氣,覺得老娘太嚴肅,這里又沒外人,輕松點不正好嗎?
「母後,你要多笑笑。你這麼嚴肅,皇嫂會害怕親近你的。」她語重心長。
太後瞥一眼蘭傾旖,心想她會怕?她殺人時怎麼不怕?她知道怕嗎?但她也不想拂女兒的面子,勉強扯出個不大自然的笑容。
聞人楚楚滿意地湊過去和蘭傾旖搭話,「我一直想問你,師祖喜歡給人取綽號,那他給師父取的綽號是什麼?」
「我不知道。」蘭傾旖搖頭。
聞人楚楚有點失望,瞄了瞄溫九簫,她試探性地張口,還沒問溫九簫已擱下筷子涼涼一眼瞟過來,「你又想抄書了?」
聞人楚楚頓時愁眉苦臉咬牙切齒,「我恨抄書!」
「那你就閉嘴!」溫九簫不容置疑答。
聞人楚楚憤怒地握緊拳頭,發誓有機會絕對要給他好看。
「知足吧!抄書已是最輕的懲罰了。」蘭傾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這也幸虧你是女孩,我跟你說,他若犯錯,你師祖少說也要把他扔進後山和熊瞎子睡一個月。」
聞人楚楚咋舌,「那你呢?你也抄書?」
蘭傾旖一笑,「我不抄書,那太浪費時間。去封廷崖下呆三天就行。」
「那還不如去陪熊瞎子。」聞人楚楚覺得自己確實命好。「感謝父母,讓我生為女娃。」
「瞧你那點出息!」溫九簫嫌丟人。
「女孩說話你不要插嘴!」聞人楚楚不耐煩地揮手,轉頭看蘭傾旖還想再問,被眼疾手快的蘭傾旖一塊烤年糕堵住嘴,「吃你的吧!再不吃就沒了。」
「沒了回去再做!」聞人楚楚滿不在乎。「反正咱們馬上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