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何時何地都不會缺死人,每天幾乎都有生命或明或暗地消失在宮廷里。所以即使國師進明壽宮沒多久,兩具尸體被拖出來送去火化也沒人在意。
事情處理完,聞人嵐崢也放下心去處理堆積的政務。
聞人楚楚自定親後難得見溫九簫一面,歡歡喜喜地留在暖閣里邊照顧小孩邊和師父說話。而一直禁止她婚前和溫九簫見面的太後這次顯然格外好說話,睜只眼閉只眼地允許他們單獨相處。聞人楚楚開心之余,也不關心其他事。有溫九簫在,也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于是蘭傾旖理所當然地被太後帶到了內殿。臨走前溫九簫同情地看她一眼,眼神里滿是「自求多福」的意思,看得她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照著那張臉狠狠給他一拳,最好把他打出兩個巨大的黑眼圈。
內殿里一如既往的安靜,香爐里淡淡的玉蘭花香飄散。外殿里玉瓏守著做繡品,誰也別想偷听。
蘭傾旖眼觀鼻鼻觀心站著不動。
「坐吧!」太後語氣溫和。
嗯?蘭傾旖有點驚訝。轉性嗎?她什麼時候對自己說話這麼好聲好氣?
疑惑歸疑惑,能坐著她絕不會站著,也就大大方方地道謝坐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什麼後招她接著就是。
「你們的來歷,哀家也不問了。」沉默頃刻,太後開口。
嗯?蘭傾旖注意到她說的是「們」,敢情她連溫九簫都盯上了?不過也正常,好歹是準女婿。可以理解。
聞人楚楚好隱瞞,聞人嵐崢卻從不好糊弄,她不問他們這兩個當事人,問兒子還不是一樣嗎?
「哀家也不會問嵐崢。」太後繼續道。
蘭傾旖眼楮微微睜大,真轉性了?這位以前不是什麼都要插一腳,絕不允許有自己無法確定的事存在嗎?還是她已知道全部所以才不在意?
但這不可能。
有些事不是他們這個圈子里的人完全不可能知道。而聞人嵐崢即使知道也不會告訴她。這和信任無關,而是某些秘密注定不能泄露。
「你有什麼打算?」太後突然問。
嗯?什麼意思?蘭傾旖怔住。她有听沒有懂,「臣妾不明白太後此言何意。」
她的確不明白。「打算」這個詞意義太廣泛。她一時還真想不通她問的是哪方面。
「妃嬪誕育皇嗣都是有晉封的,甚至有皇嗣稀薄時妃嬪才有孕便晉封,誕下皇子後再次晉封的先例。皇上的心意,你和哀家都明白。後位遲早是你的。如今你生下皇長子地位已穩。這件事已可以提上日程。你自己怎麼看?」太後語氣平緩不辨喜怒。
蘭傾旖愕然。她想干嘛?試探?還是純粹的詢問她的意見?
她心里模不準太後的用意,隨口答︰「維持現狀就好。」
目前這是最穩妥的。寵妃和寵後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意義。一般皇後有權力,妃子得寵愛。這是後宮中的平衡。她如果一個人佔全兩樣,不是朝堂後宮集體的活靶子嗎?
再說她也怕自己打翻醋壇子。躲在鳳儀宮當寵妃,她還可以對那些名義上的情敵裝看不見。如果做皇後,她還得操心那些女人的日常開銷,那不是沒事給自己添堵嗎?
在宮中女人都清理干淨前她做個無權的寵妃大家都好,清理干淨後要不要後位已無所謂。
最重要的是,她如果再往上升,于情于理她都要接觸六宮事務。她本來就時間精力有限,再多出這差事,和聞人既明相處的機會就更少了。這明顯不劃算。
何沛晴該不會是故意的吧?難道是有意想借這機會讓他們母子疏遠?
各種猜測掠過腦海,她垂下眼瞼,心想何沛晴應該不會干這種傻事。
有意養著孫子和兒媳疏遠,短期內看不出什麼,但從長遠看絕對是蠢事。
不說婆婆一般都死在兒媳前面,僅僅是婆婆老了精力不濟時兒媳正當盛年,屆時若母子疏遠,倒霉的還是孫子!如果兒媳有其他養在跟前的兒子……那更好,母子不親兄弟不和,一家子幾代人都有的折騰。
她滿腦子揣測,提起十二萬分的高警惕等對方出招。
然而她打破頭都沒想到太後的用意。
「你進宮一年有余,對宮中事情也熟悉得差不多,已可以學著打理六宮事務。這樣吧,以後仍由晴貴妃主理六宮事務,你協理後宮。哀家先給你透個話,等你出百日後再執行,你自己有個準備,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就來問哀家。」太後輕描淡寫道。
蘭傾旖頓時呆若木雞。
即使她做過千種猜測,也想不到會是這個結果。
試問後宮中有誰能讓太後教導如何處理六宮事務?除開皇後沒人有資格。甚至皇後都未必有資格——不是每一代皇後都有這體面的。
這意思已顯而易見。
協理只是讓她先練練手熟悉事務也積攢經驗,免得做不好丟人,只要她做出成績,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轉正。
來明壽宮詢問也是給自己吃定心丸,表明她無意隔開自己和孩子。
話里話外的意思表達分明,她不可能想歪。但這態度變化太明顯太迅速,她表示自己真心不習慣。
她不是生怕自己圖謀不軌恨不得把自己圈養成小綿羊嗎?怎麼會主動給自己放權?
吃錯藥?沒睡醒?還是在設陷阱?
習慣喊打喊殺針鋒相對,突然化干戈為玉帛她還真覺得沒法接受。
她揣著這種不真實感告辭,等到晚上說給聞人嵐崢听,很委婉地問他知不知道太後的意思,結果……果不其然地被嘲笑了。
「你還笑!」蘭傾旖簡直要氣死了,有這麼好笑嗎?他都笑過半刻鐘了,怎麼沒岔過氣去?
「你還真是過不得安生日子,非要和母後勢不兩立才甘心?」聞人嵐崢看她難得犯傻,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些不是滋味。
「我不是那個意思。」蘭傾旖知道自己這樣問他也的確過分,卻不知道怎麼說。
「母後以為你不會救她的。」聞人嵐崢臉上的笑意淡下來。「或者,你可以暗中動點手腳讓她吃苦頭。」
蘭傾旖臉色微陰,很傲嬌地撇過頭。「你當我沒想過嗎?」。
「那為什麼不做?」他很好心情地把玩著她的發輕聲問。
強行解術本來就是很危險的事。即使她依仗血脈的特殊可以保住性命,要承受的傷害也不會少。
太後雖久居深宮,但並不無知。無論怎樣,她做到這步,太後就得領她的情。
「別踫我頭發!」蘭傾旖看他折騰自己的頭發就炸毛。「再過月余就要開始掉頭發,哪里禁得起這麼折騰?頭皮緊得很,總覺得不舒服。」
「你這是想要我給你篦頭發?」他看她耍小脾氣覺得很可愛。女人願意跟他撒嬌使性子代表沒把他當外人,溫順規矩相敬如賓的都是把妻子當任務在做。
「你願意的話我自然求之不得。」她坦然答。
他啞然失笑,小心地解開她的發帶,一下下地給她篦著頭發。「現在還能用篦子,下個月就不能用了。頭發月兌落後長出新的來,你如果不用頭油,只怕不怎麼好看。我和你身邊的宮人說過,要他們趕緊準備好。我知道你謹慎,很少用這些東西,但也不能完全不用。小心點就是。」
蘭傾旖頓時心里酸甜交加,甜的自然是他無微不至的關心,天知道他整天忙著國家大事怎麼還能記著她何時掉頭發的事。酸的……像自己又多了個娘。
看她憋半天不知道說什麼的樣子,他覺得很有趣。一孕傻三年,果然不假。
放下篦子,他撫過她的臉頰,對指下的光滑細膩的觸感很滿意。她出月子後豐腴了些,氣質也比從前多出幾分溫暖,看起來更有親和力。「傾旖,我更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我以前不好看嗎?」。她有點怔。她身材走樣不明顯,平時自己也很注意適量運動,但還是長胖了,她最近正在琢磨產後減肥的安排表。
「你現在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暖的。」他悠悠道︰「比原來好親近多了。」
蘭傾旖嘴角下撇。「說的好像我以前很冷淡一樣。」她細細攤開他的手指,比對著兩人的掌紋,「現在畢竟不一樣,我有你們,有全新的生活,沒必要再揪著前塵舊事念念不忘。」
她說得自然,他卻一怔,隨即釋然。
她能淡忘那些往事再好不過,沒必要為別人的錯誤折磨自己。
「發什麼呆呢?」蘭傾旖滿臉疑惑。
「沒什麼。我只是很欣慰。」他笑意溫暖而真實。
她看著兩人緊緊相扣的十指微笑答︰「以後會讓你更欣慰的。」想了想她補充,「總歸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
「你這是在緊張嗎?」。他神色驚奇,像看見什麼天下奇觀,忍不住想逗逗她,「朝堂上的大風大浪你都平安無恙地過來,居然還會擔心六宮事務?」
蘭傾旖氣結。
這要她怎麼說?難道說她怕太後覺得自己做得不好?丑媳婦見公婆?好像不對,這又不是剛出嫁。總之她心里還是有點不安的好不好?
看著她一會兒郁悶一會兒發愁一會兒氣惱的豐富表情,他覺得很有意思。
她還是這鮮活明亮的樣子更好看。
「你對母後的成見太深了,只要她對你的印象改觀,基本上就不會再針對你。畢竟她不可能不顧及我的想法。」
他想想也覺得挺愁的,現在也只好安慰自己慢慢來總會好的。
蘭傾旖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說自己是心里忐忑。
「放心,我知道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