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十,城外的黎國大軍開始第二次往城里射箭。
依然是撅斷箭頭捆綁紙張絲絹的帶信的箭,這次的內容很雜亂,但沖擊力也不小。
第一輪箭射針對的是文武百官,旨在減少陸航的支持者,損壞他的名聲。
而這第二輪,針對的是城中的軍民,意在離間民心軍心,讓陸航成為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首先,就是陸航和宋汝鵬的秘密協議。那紙見不得人的協議書,被陰損的聞人嵐崢大喇喇公布于眾,尤其是陸航的那封親筆血書,不知道被他用什麼法子拿到手,直接貼在國子監圍牆下,任誰看到都知道這沒辦法仿制,親筆血書可以找人模仿字跡造假,但上頭加蓋的玉璽和私印,不可能造假——除非聞人嵐崢有辦法把這兩樣東西拿到手。
可是這可能嗎?
別逗了,要是這兩樣東西.+du.他都拿到手,還用得著大軍圍城?他早就名正言順地坐上雲國王座了。
消息傳開,尚且還有人不相信,其中就包括那些稱病不出躲避在家的重臣,然而這東西送到他們手上,看過一遍遍,他們以吹毛求疵的態度找了又找,也沒能找出半分造假的痕跡。
民意沸騰如潮,燕都城里因為這封親筆血書炸開鍋,尤其是燕都守軍,士氣越發降低,對陸航和宋汝鵬的怨氣加深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甚至都不用城中的暗探加以挑撥,那些求名的文人,都能寫出無數檄文將陸航罵得一無是處。
文人這種東西,最是不能輕易處理——百姓大多無知,輿論主要就是靠這些文人傳播,殺他們,他們覺得名垂青史,辱他們,他們覺得千古流芳,動他們一根手指,立即坐實殘暴不仁、不尊道義、扼殺讀書人的罪名,這些人又喜歡逮人痛腳,捕風捉影的得到什麼消息都能拿出來說,何況是這種實打實的事?利嘴一張文章一做,添油加醋說的有鼻子有眼,無知百姓難免被牽著鼻子走。
城中本就人心惶惶民心不定,再來上這麼一出,絕對是雪上加霜。
而民意這個東西,平時可以隨意糊弄,但一旦沸騰如潮時,即使是帝王,也不敢輕攖其鋒。
陸航怒發如狂,被一步步逼到絕路,卻無計可施。
其次,著重宣傳雲國雙璧近二十年來為國盡忠威震諸國的豐功偉績和她們如今的淒涼慘淡下場,尤其是三年前嘉水關下赫連若水的遭遇,白紙黑字地指出陸航是怎樣不放心赫連若水,怕自己的身世被她知道,因此暗中謀害赫連徹逼赫連若水回來,又特意掐著她回來的時間進行邊軍換防,致使嘉水關防衛空虛,好光明正大地對赫連若水的求援置之不理。矛頭直指陸航為一己私利不顧國家大局,對忠臣殺人滅口,使兩國燃起戰火雲雲。
嘉水關下驚動天下的那場變故,致使雲國大亂,雲國境內一直嚴禁談論此事,百姓們隱約听說過一些,但沒人知道真相,如今才知道這些完整的內情。
這些話出自赫連若水最親近的人口中,當即大多數人都相信,部分人即使有所懷疑,但證據確鑿,他們想說這是假的也找不到疑點,何況有先前的鋪墊,陸航的身世暴露,他會有這種舉動也合情合理。
聞人嵐崢沒指望城中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在他們心里灑下懷疑的種子,動搖人心和城中軍民的信念,他就達到了目的。
經過這兩輪打擊,陸航的威望和民心軍心都跌到最低點,即使城中還有人想反抗,基本上也沒有能力和他作對。再圍十天半個月的城,他就可以數著日子等燕都城門自行打開。
接著他不遺余力地瓦解城中百姓的抵抗力,不斷向城中百姓介紹自己的主張和已佔領城池的現狀,並列出已其他城池士兵的狀況,比如某家小子加入起義軍如今已是百夫長,比如某地痞流氓浪子回頭如今是正規軍中級軍官,比如某平民家二小子如今靠戰功升遷,里面甚至詳細到介紹出這些人的家庭住址家中人口……
最後他表明自己的誠意,承諾會保住城中百姓的安康,善待文武百官。
這些文字博古通今,引經據典,字字珠璣,看得人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即跳起來刀刀斬盡仇人頭。
陸航偶爾看到幾張這樣的紙,只覺得手腳發涼頭皮發麻,整個人都像被扔進冰窟窿里泡了個透心涼。
聞人嵐崢是不是把所有手段都用上了,就為讓他嘗嘗跌入地獄的滋味?
這哪里是紙?這分明是成千上萬鋒利至極的小刀片,唰唰地割在他全身要害,刀刀見血。
伺候的宮人都屏氣息聲,生怕一不小心又引起陸航的怒火,最近整個燕都城都亂了套,動輒得咎的人越來越多,多到往日在陸航面前得臉的美差,如今變成人人畏懼避如蛇蠍的苦差。甚至不少倒霉的宮人都因為點滴小事被杖斃。他們甚至巴不得城外的大軍早點打進來,也免得他們日日受這提心吊膽的苦楚。
雪片似的紙張絲絹飛進緊閉的燕都城,落滿大街小巷,城中議論紛紛,暗探們不斷配合宣傳,燕都城門依然緊閉,城門後的人心卻逐步散亂。
燕都城里亂糟糟一片的時候,城外的軍營里卻平靜安寧。
半年前就被堵在茶木大峽谷無法趕到的清羽軍,很神奇地至今仍未趕到,聞人嵐崢也不擔心,照樣該干嘛干嘛。
因為如今差不多大局已定,城中的陸航和宋汝鵬都翻不起浪花來,軍營里也沒什麼危險,赫連文慶和赫連無憂也就把各自的孩子都接來和聞人既明做個伴。
天氣日漸寒冷,聞人既明也穿得鼓鼓囊囊的,像個小雪球。听說要來新玩伴,小家伙顯然很興奮。畢竟還是個孩子,即使外表再怎麼穩重,內心也喜歡玩鬧,只是在宮中的日子孤寂,對他真心相待的人少之又少,雖有姑姑家的表妹作伴,但隨著年齡增長,也漸漸有男女之防,多少有幾分顧忌,即使他自己不在意,也得為溫妙儀著想。他內心期待著和自己真正玩得來的同齡人,早早就開始期盼表親的到來。
很快就有蹦蹦跳跳的小短腿跑進軍營,裹著厚厚裘衣的孩子們看上去毛絨絨圓滾滾的,一路大呼小叫的沖進來各自奔向自己很久不見的爹娘。
聞人既明怔怔地看著賴在赫連無憂懷里撒嬌的小男孩,心里很羨慕。
赫連無憂眉梢眼角都盈滿笑意,雖然嘴上輕聲呵斥著兒子的莽撞舉動,卻很自然地從袖子里掏出帕子給他擦汗,男孩小臉蛋紅撲撲的,滿不在乎地沖母親吐著舌頭做著毫無誠意的保證,顯然早就習慣母親的念叨,也清楚知道她不會和自己計較。
聞人既明不大自然地轉過頭,往父親身邊靠了靠,抓緊了他的衣角。
聞人嵐崢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心里欣慰也心疼,默默地撇開視線。
赫連文慶眼角余光瞥到孩子的小動作,心里嘆氣,推兒子上前兩步,他笑道︰「這里的事用不到你們操心,都還是孩子,好好玩就行,都出去玩兩圈,最近天氣不錯!」
照他們看來,聞人既明太安靜,安靜的孩子自然討喜,但她還是希望孩子不要這麼懂事,能淘氣些沒心沒肺些。他們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這孩子太早熟聰慧,未必是好事。這孩子已很難得,身份尊貴,又有這麼多人寵愛,卻沒有染上任何不良習氣,更沒學得其他的同齡孩子那樣任性驕縱,可見何沛晴母子倆在這孩子身上下足了工夫,但宮中畢竟規矩森嚴人言可畏,也沒人敢帶他玩鬧,怕擔上唆使儲君玩物喪志之類的罪名。即使聞人嵐崢考慮周到,讓溫九簫夫妻帶著溫妙儀入宮給這孩子作伴,他還是顯得寂寞。
幾個男孩子很快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看看聞人既明雖盡力保持沉穩仍顯得歡快的背影,聞人嵐崢垂下眼瞼,心里頗為歉疚。
到底是男孩子,天性喜動不喜靜,他雖然很注意他的日常生活狀況,不想讓他的童年感到缺失,卻依然有力所不及之處。
孩子的一生中,父母的存在很重要,自從蘭傾旖離開後,他想過各種辦法替她填補這段孩子成長期的空白,然而有些人的存在始終無法替代。他覺得欣慰又心疼難過,如今只希望這些表兄弟能帶給他一些輕松和樂趣。
孩子們歡快的呼喊聲給軍營里帶來不少活力和生機,聞人嵐崢心頭微感安慰,看看面色平靜的兄妹倆,見他們臉上的笑容也淡下來,神情非常嚴肅,也收起心里那些感慨談正事。
「城里的新情況看來對我們很有利。」他算算時間覺得也該差不多了。這已是燕都城里能堅持的極限。
赫連文慶微微一笑,眼神卻是冷的,像冷卻的燭淚。他嗓音平淡,但那淡里,又有些控制不住的幽冷的恨意,听起來竟帶有幾分鬼氣。
「安排在皇營里的暗探通知我,可以準備進城去過冬至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