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城?」知昧瞪大眼楮,得意地仰天大笑,「怎麼可能?我娘她閉的是死關,最早也要等明年年初才會出關好不好?」
這樣嗎?
聞人嵐崢失望地轉過頭,拒絕再看這欠扁的小子。
韋淮越同情地瞥一眼得意洋洋的小子,抱著「不讓情敵好過」的心態,沉默。
「真不好意思啊!小少爺,你娘我提前出關了!」
懶洋洋的聲音,婉轉如歌地響在耳畔,卻如驚雷劈進聞人嵐崢心頭。
他霍然轉頭,心似被烙鐵燙得卷曲,連呼吸都因此窒住,心頭有激流涌蕩怒卷,卷得全身如火焰燃燒又似冰封雪凍,有些承受不住這樣激烈的連番的大起大落,他扶住桌沿,努力平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手指卻仍在微微發抖。
他的目光四處游弋飄忽不定,小心猶豫卻依然舍不得放棄地緩緩看向她。
看清她的瞬間,他全身微微一震。
她竟然……一點都沒變!
披散及踝的長發,日光下泛出淡銀光芒的雪白長袍,明若流波深若古井的眼眸,神情氣質透出幾分不沾人間煙火的冰雪般的晶透,宛若天池里承載日月精華婉轉盛放的雪蓮,比當年深宮相伴時更顯光彩照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不敢看她,害怕被漫長的似乎永無止境的等待煎熬和擔憂牽掛逼到心力交瘁已顯疲態的自己,無法再和她並肩。
他目光復雜,凝視著她看起來比離開時更顯年輕嬌艷的容顏,覺得滿心的激動和焦灼如遇冰雪,熨帖地平靜下來。
剎那的平靜後,那種如怒潮般洶涌澎湃的激越情緒再次從骨子里洶涌而起,拍打著心靈的堤岸。
目光落在她懷里的孩子身上,他突然覺得膽怯,甚至不敢靠近。
他犯過什麼樣的錯,他心知肚明。五年前他派去的人成為予她致命一擊的刀,如今他連他們的孩子都沒能護住迫使她提前出關救人。作為夫君,他對不住她。作為父親,他對不住他們的骨血。
如今她終于歸來,龍泉宮里無數個失眠的深夜里喃喃自語的對天祈禱成為現實,他欣喜至無法言語,但了解她如了解自己手指長短的他,在靠近她的前一刻,突然開始心慌。
她聰慧通透,似近實遠的眼神,飄蕩在山海盡頭的那端。琉璃般光彩的眼眸,能看清世間一切迷霧塵埃和陰私暗昧。
那麼知道真相後的她,可會怨他?甚至……恨他?
恨……
想到這個森冷惡毒的字眼,他覺得心里冰冷又滾熱,像全身血液凍結心髒凝冰,連呼吸都變成冰花,又像心上被重重一鞭抽得皮開肉綻筋骨折斷後肆意倒下一盆火辣辣燒灼的辣椒油,撕心裂肺的痛。
一生里從無畏懼,此刻卻近人情怯,生出後退的念頭。
數步之遙,他卻覺得遠如深淵如天涯,沉重如山的腳步難以跨越。
她也不會好到哪里去,神情看似平靜,內心卻熱潮洶涌,下意識抱緊懷中沉睡的孩子,只覺心血如沸,幾欲噴出。昔日微笑平靜寒意深藏的眸子如今已泛起琉璃般的濕潤水光,水晶般清透的目光轉瞬已將念念不忘的心上人上下打量一遍。
隔著時光拉扯煎熬成永無止境的一千八百多個日夜,隔著歲月長河滔滔逝水,隔著五年的陌生和空白,她凝視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枕邊人,眼神里波卷雲涌。
想過很久他如今的狀況,可怎麼想都想不到會是這種狀況。她內心覺得懷有無盡雄心不滅野望的他,即使失去她也不會太過傷懷。或許沒有她的牽絆,他更能心無旁騖地完成他的逐鹿輿圖?
可為何,他的眼神看起來如此疲倦滄桑甚至了無生趣?
那不該是屬于他的眼神。
不屬于她認識中的聞人嵐崢。
這五年,他是怎麼過來的?
她突然不敢再想。
綿長而深遠的疼痛不斷拉扯著內心。她忽然感到深雪般的寒冷。
自己,還是回來得太遲。
天色放晴,她努力眨眼眨掉眼中的淚意,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麼失態,輕輕地,沖他露出一個清淺如草尖陽光的笑,無辜地抬高手臂。
「過來搭把手,這小子太重,抱得我手臂都酸了。」
他愕然看她,怔怔的不知道怎麼答,只覺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堆里般不真實,呆呆地從她手上接過聞人既明,女圭女圭睡得很熟,夢境中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安心地往他懷里靠了靠。
她看著,有點說不出的嫉妒。
他看看她,再看看懷里的孩子,又看看身邊的瞪大眼楮看他的女圭女圭,神情還有點呆呆的。
一家四口,合家團圓。
這樣美好的場景即使是做夢都不敢想,如今卻生生成為事實,出現在他眼前。
「真像做夢一樣。」他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語。
蘭傾旖扁嘴,陰笑著看一眼臉上正對她展開諂媚笑容腳下卻慢慢往後退的小兒子,眼神里滿滿的不懷好意。「那你慢慢回味等著夢醒,我先解決點其他事。」
知昧頓時愁眉苦臉。
完蛋了,老娘提前出關,要找他算賬了。
暗暗環顧四周,尋找逃生通道,找不到就找擋箭牌找靠山。
但看來看去,最大的擋箭牌兼靠山,還是他那個抱著哥哥發呆的偉大的爹。
他離自己的路有點遠,但離娘很近的說。
再說,老爹估計會向著老娘,不靠譜的說……
他目光滴溜溜亂轉,小短腿一陣旋風般卷向韋淮越。「韋叔叔救命……」眼淚說來就來。
殺豬般驚天動地的慘叫聲總算拉回聞人嵐崢的神智,眼見兒子不找自己反而往韋淮越身上爬,他心里有點不舒服,覺得女圭女圭這習慣不好,以後一定要讓他改過來。
「你自己過來!我不罰你!」蘭傾旖沖他勾了勾手指,笑得好溫柔地說。
嗯?有這麼簡單?
知昧狐疑萬分,回頭看熟悉他老娘性格的韋叔叔,企圖從他臉上找到蛛絲馬跡,從中判斷老娘的話可不可信。
韋淮越面無表情。
嗯?還挺謹慎。
聞人嵐崢暗暗點頭,覺得他兒子就該有這智慧。
找不到現成的線索,知昧只好自己想。
蘭傾旖看在眼里,眉毛一挑,笑得更溫柔,「我數到三,你如果不過來……」她意味深長地笑笑,讓他自己想後果。
知昧全身激靈,表情瞬間變得悲壯。
小少爺最大的優點就是識時務,當即笑呵呵跑過去,拽住她娘的衣角就往上爬,還沒爬到一半,天地瞬間就翻轉了個個兒,地面突然沖到自己眼皮底下。
「喂,娘……」知昧努力轉過頭,對將他一把掀翻抓到膝蓋上頭下腳上的娘笑得春光燦爛討好諂媚,加重語氣強調加提醒。「你這是想干什麼?你剛才說過不會罰我的!」
蘭傾旖沒好氣地冷哼,啪地一掌拍在他**上,冷笑聲陰惻惻的︰「我是說不罰你,但我沒說不打你!」
知昧頓時苦下臉,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壞娘果然和叔叔阿姨們說的一樣陰險,不過自己這次的確有點過分,他是個寬容的好孩子,老娘的焦急憤怒可以理解,選擇原諒。
小心地瞅一眼老娘,他模模自己倒霉挨打的部位,覺得她這次真的很生氣,不然不會這麼千里迢迢地趕來二話不說先開打。不過老娘還是心疼他的嘛,不然不會只打一巴掌,用的力氣也不大。
女圭女圭好了傷疤忘了疼,立即樂顛顛地投入他娘的懷抱,「不生氣不生氣!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莫非你還想缺胳膊斷腿的?」一听他這話,蘭傾旖覺得自己剛才降下的火氣又成倍地翻滾而上。
嗯?
聞人嵐崢放下聞人既明,詫異地挑眉。這話怎麼听著不對味?「這孩子不是你帶來的?」
「他偷跑出來的!」蘭傾旖憤怒的咆哮聲幾乎要掀翻帳篷。
「……」
聞人嵐崢看看完好無損的知昧,眼神有點復雜。
這女圭女圭倒是挺有本事的,從月下山莊到軍營,數千里路途還兵荒馬亂的,他小小年紀竟能平平安安地到達目的地?
聰明歸聰明,就是膽子太大太混了點!
蘭傾旖怒火中燒,「五十個暗衛,竟然還看不住一個四歲孩子,全都給我滾到黑野森林去反省!」
知昧全身一抖,不會吧?黑野森林?那地方去了是十死無生,這不過是處死他們的好听說法罷了。就因為自己偷跑,老娘把他們全殺了?
「娘,你真把他們送去了?」他驚得眼眸瞪得滾圓。
「不然呢?」蘭傾旖冷笑。
「你騙我吧!」知昧的小臉發白。
蘭傾旖好溫柔地沖他笑,笑得燦爛如花。
知昧張開嘴,不知道該怎麼說。
求情也晚了,自己出來這麼久,他們早到了黑野森林,該出事的都出事了。
女圭女圭有點接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傻傻地看著他氣定神閑的臉,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
聞人嵐崢瞅一眼無動于衷喝茶的女人,終究不忍心看兒子哭得這麼慘,上去抱起他好脾氣地哄,「沒事,你娘有分寸,不會為這件事殺人的。」
「去黑野森林就是死路一條。」女圭女圭抽抽噎噎強調。
「我又沒說不準他們回來。」蘭傾旖慢悠悠道。
知昧猛然轉頭。
「我只讓他們去森林外圍給我采藥。」她慢吞吞補充說明。
知昧︰「……」
「他們是你的護衛,無論如何,沒看住你就是他們失職。」蘭傾旖語氣平靜。「如果你出事,他們存在的意義就受到質疑。即使你我都不計較,他們自己也沒臉再混下去!」
知昧激靈靈打冷戰。
「所以,你要記住,你的命關系到很多人的命,你想拿自己的命不當命的時候,最好考慮一下你在乎的那些人。這次算是對你小示懲戒,希望你記住。如果你記不住,你娘我不介意用鮮血來加深你的記憶,只希望你到時不要哭就好。」
「我會哭!」知昧肅然道︰「所以不用了,謝謝!」
蘭傾旖滿意點頭,看向神情復雜的聞人嵐崢,「外頭的第二次攻擊差不多要開始了。你真的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