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忙忙支開我想干什麼?」聞人嵐不理她。
蘭傾旖理直氣壯答︰「想和既明溝通感情,順便讓你給我做擋箭牌。」
聞人嵐崢默然,回頭看被吵醒的長子,孩子正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盯著他娘。
蘭傾旖迎上他平靜到帶著微微恨意的冷酷眼神,心髒也如挨了一刀。但她依然沒有避讓,目不轉楮地盯著那雙傳承于自己的眼楮,沉默。
面對親子的恨,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總歸都是她應得的。
「既明?」聞人嵐崢眼中光彩明亮,「快來見過你母後和弟弟。」
聞人既明卻沒動靜,對那個弟弟他是沒心情看的,如今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對面那個「娘」身上。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目光凝注在她那身白袍上。
「那個把我帶出靜園的顧澹寧,是你?」他語氣森冷,語速放得很緩,听起來像積壓著某種澎湃。
或許那不是澎湃,而是委屈和憤怒。
蘭傾旖點頭。「是!」
「那你還故意和我說那些話!」聞人既明突然蹦起來怒吼,眼楮瞪得大大的,像隨時要飛出刀子將她割成碎片,聲音尖利得像要割破她的耳膜。「告訴我父皇用城池換回一個假貨,看我痛苦絕望很有意思對不對?」
蘭傾旖靜靜看著他,神態沉靜,不辨悲喜。「我很抱歉自己說的那些話,但我不後悔。即使重來一次,我依然會這麼說。靜室內外布有層層陷阱,一旦啟動,即使你我各有十條命也不夠用。我和你說話時暗處的護衛並沒有離開,帶你出門時和我們說話的人也在觀察我的真假。既然我扮成顧澹寧去救你,就必須要扮得能以假亂真。」
「你就那麼……」聞人嵐崢愕然回頭,此刻才注意到她奇特的衣著打扮,「你直接扮成顧澹寧……」
蘭傾旖坦然自若,「怎麼了?」
「你簡直胡鬧!」聞人嵐崢氣得七竅生煙。
這女人什麼時候能讓人省點心?
「我這不是沒事嗎?」。蘭傾旖若無其事,「我知道你擔心。可我敢這麼做,就有絕對的把握。我就算自己想死,也不會拿兒子的命冒險。」
「我就是不明白,你是怎麼騙過他的親信的?」聞人嵐崢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僅憑容貌根本不可能,如果隨便什麼人都能冒充顧澹寧,那他早不知死過多少回了。
蘭傾旖唇角露出一抹神秘微笑,挽起袖子,如凝霜雪的皓腕上一道淡金環狀物。「顧家太自負,以為沒有他們的秘法,旁人不可能培養出本命蠱,所以很放心地將這個作為他們的標志。容貌、氣息、習慣、態度、甚至所謂的標志物……全都沒有破綻,他們憑什麼懷疑?」
聞人嵐崢沉默。
後面的不用問,只要她將既明帶出靜園,多的是辦法混出城。況且他為救既明還挖過直通城內的地道。
「同樣的辦法只能用一次。」蘭傾旖淡淡道︰「我把這些底牌都用上,固然是為救孩子,但也想警告顧澹寧,他會的我也會,別再試圖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有我在他不可能成功。他要還是個男人,就拿出真本事來和我們堂堂正正地戰一場!綁架、威脅、送做過手腳的女人……用這些不入流的伎倆,他也不嫌丟人!」
她皺眉看外面的天色,「別再閑扯了!他們安排的那些差不多都行動了。咱們先趁現在軍心大振時一鼓作氣拿下濮陽城再敘舊!」
「他們?誰?」聞人嵐崢還沒回神。
「我娘家的那幾個。」蘭傾旖環顧四周,看一眼始終當背景的聞人行雲,一笑而過,「我去應付顧澹寧,你留下護著兩個孩子!」
「行雲你留下!」聞人嵐崢想也不想吩咐。
「我護著他們。」韋淮越突然道。
蘭傾旖怔了怔,呆呆地看他半晌,沉默點頭,頭也不回地離開。
濮陽城里已亂成一鍋粥。
城中信息傳遞系統癱瘓,聚集的暗探紛紛起事,放火燒毀各處官署和信息傳遞點,大肆散布謠言煽風點火,務求在最快速度內讓整座城人心盡散。
而城外,黎軍已發動第二次攻城。
沒有後顧之憂的黎國大軍,這次的攻擊凶狠決斷,大有不惜一切的勢頭。
聞人既明被俘,營救他的力量卻遠遠不止聞人嵐崢。
遠在燕都的赫連文慶因外甥在自己的地盤上出事憤而發狠,以雷霆手段絕殺之鋒擺平譚郡穩定封地,而後調動家族秘密培養的私軍,不惜繞大彎子潛入安國月復地,偷來過路商隊的路引,假扮商隊進入濮陽城。
濮陽城下黎軍和顧澹寧對峙,他們也不管,任由聞人嵐崢牽制住顧澹寧,無所不用其極地將殺手隊送進城。
他們極沉得住氣,眼見黎國暗探為救人前赴後繼地送死也不管,任由那些犧牲的暗探消耗顧澹寧的疑心,專心只顧搜羅濮陽城的各種情報。
本來赫連文慶想著自己犯的錯自己設法補救,打算親自來救人,但他畢竟被譚郡的事絆住不能立即動身,等他處理完,已收到妹妹出關的消息。這人也干脆,知道自己去了也派不上用場,保不準還被人一家嫌棄礙眼,還不如乖乖整治好封地等她回來。
顧澹寧猜得沒錯,抓來聞人既明,她的確會忍不住出現。
要城還是要人的選擇題,換做她蘭傾旖自己,都覺得選不出答案。她絕對不敢冒這個險。不管聞人嵐崢選什麼,她都不可能安靜坐等。
譚郡離月下山莊的距離最近,他們最先得到消息。按韋淮越的意思,是要封鎖消息瞞住蘭傾旖,自己去救人的。
他想得不錯,但還是算漏了一個人——知昧。
小少爺對自己從未謀面的父親和兄長心生仰慕,听說哥哥到了譚郡心花怒放,離家出走找哥哥,但他晚到一步沒見到人又不敢回去,知道回去肯定沒好果子吃,干脆直奔軍營投奔老爹這座靠山。
他失蹤,山莊里頓時翻了天。蘭傾旖雖被迫困在後山巫陣中閉關,但她依然有辦法知道外界的情況。兩個兒子都傳出噩耗,她就算是神也不可能坐得住,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地打破巫陣,心急火燎下山直奔濮陽城而來。
她到得比知昧還早,先往軍營轉一圈沒見到小兒子也沒收到關于他的消息,只好加派人手再找。
還好知昧不久就到了軍營,不然她還真撐不住。
臭小子放到以後教訓,確認他安全後她專心救另一個。
顧澹寧防備森嚴,她沒找到機會下手。
但她也很能忍。在靜園低調潛伏近月,不斷挑選時機,硬是等到最合適的機會——假聞人既明被推上城。
交戰前夜知昧出營扔香囊,是眼看事情不妙怕自己以後沒哥哥,顧不得被找到的後果,不再掩飾氣息,故意要引來最適合追蹤的嗅覺靈敏的血鳶,來場「飛鳥救人」的戲,留記號純粹是試探周圍是否有老娘部下的存在。
可這小子想得太簡單,鳥再能飛也不可能飛到靜園里救人。那不是救人那是送死。
血鳶若派上用場,只能是聞人既明被推到兩軍陣前時趁顧澹寧不備跳城牆。
蘭傾旖不舍得兒子受苦,猶豫再三還沒下決定要不要通知聞人既明,顧澹寧已打算將假貨推上城頭。
他搞假貨,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她。
其實顧澹寧的布置很小心,掩人耳目虛虛實實的把戲沒少玩,除開兩三個心月復,沒人知道真正的聞人既明還在靜園。
可惜他遇到的是蘭傾旖——人質的親娘,他的畢生大敵。
在鬼蜮深宮安然生下兒子並養大,本身就是很難的事。她未雨綢繆步步防備,在聞人既明身上花費巨大心血,僅為應付顧家的暗算就用過不下七種秘法。女圭女圭從她面前過她只聞氣息就知道有詐,她怕傳訊給聞人嵐崢引起藏在軍營的顧家暗探的注意,另外也給小兒子一個表現機會省得他回頭嘮叨自己小看他,就讓小兒子通知他爹真相。她自己臨時改變計劃,大大方方地女扮男裝救人。
顧澹寧很謹慎,也考慮過這種情況。但蘭傾旖本色演出,打消易容的懷疑,她又因特殊身份對顧澹寧了如指掌,假扮他毫無難度——除非驗明性別。
但問題是誰敢?
這場博弈,顧澹寧因對她了解不足又太自信,偏偏遇到的又都是同級別的高手,硬生生吃悶虧,丟了人質又賠城。
救回兒子,聞人嵐崢肯定會加倍報復,瘋狂攻城。
而且不得不說,大祭司太貪心。他抓到聞人既明就該馬上用,先擺平聞人嵐崢再說其他。等到蘭傾旖出現再一網打盡的計劃雖完美,但風險也大,一個不好就得賠個血本無歸。
就像現在,蘭傾旖來就不是自己來——她喜歡打群架。
她下山後就召來大批幫手。
先從長子封地上調軍隊過來支援。不說其他,家族私軍怎麼也要來。
還有溫九簫。
葉瞬出現,你不趁現在宰了他,難道要等百年大比上和他擂台比武嗎?你有必勝的把握嗎?沒有吧!那還不先來幫我打群架?咱們趁現在不用講什麼一對一,先用人海戰術壓死他!
層層疊疊的濃黑煙雲在城門上空彌散,如一張冷笑的臉,帶著層層殺氣,森然地俯視惶恐不安的濮陽城。
城內,亂相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