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若善就知道會這樣,她被那無腦的蠢丫鬟坑慘了。
人家是養條狗能看家,她是養了只碩鼠,專門來啃自家的米袋,還呼朋引伴一道兒來偷。
偏偏她現在面對的是幾個人高體壯的兵痞,還個個配劍帶刀,他們只有三個人,其中兩個還是跑不快、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光靠一個老炭頭,人在屋檐下,不低頭,難不成要跟一群兵對打嗎?
在心里哀嘆一番的佟若善,輕拍了拍老炭頭的背,讓他退開。
「小姐,不妥,妳是尚未說定人家的閨閣千金,不能跟這群胡搞瞎混的家伙摻和。」他不贊成的搖搖頭。
她笑笑地瞇起秋水瞳眸。「無妨,反正是救人,功德一件。」
「小姐……」妳太任性了。
佟若善回他一個「人家氣勢比我們強,我們能硬拚嗎」的眼神。「不會有事的,若是這些人嘴巴太大,讓我閨譽有損,這里有一、二、三、四、五……九個人選,就挑一個順眼的當我夫婿。」
她是在開玩笑,一群漠北軍卻當真了,當下你推我扯的,還猜酒拳定輸贏,活像個事兒。
莫不破還大聲調笑道︰「嗟!妳還真敢挑高枝呀,知道咱們哥兒都是軍中將領級的好漢,妳福氣到了,真能治好我們老大,保妳富貴一生……」可是當老炭頭一站開,露出身後茜紅色的嬌小身軀,他的話語便跟著一頓。
佟若善小小的臉蛋巴掌大,細細的胳臂宛如柳條兒,不及盈握的小腰還沒眼前軍爺的一條大腿粗,什麼都細細小小的,精致得像只易碎的青花瓷,輕輕一踫就碎了。
莫不破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麼鬼,年紀怎麼這麼小,她及笄了嗎?」
「我也覺得我不能勝任這般艱巨的活兒,不如你們再忍忍,等雨停了再進城找醫館的大夫,我看他的腿一時半刻也好不了,頂多鋸斷條腿,人還留著一條命……」
「不行!命要,腿也要,妳快幫他治,只要能治好他,我們兄弟欠妳一條人情。」莫不破激動的大叫。
佟若善不曉得眼下這些人的人情有多重,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到的福分,連朝中大臣和有意九龍之位的皇子巴著大腿也要巴住的人物,她只覺得玩刀弄劍的人脾氣一定很壞,她只想離他們越遠越好,最好老死不相見。
「你要用麻沸散還是銀針封穴……」佟若善的話還沒說完,頓時有種錯覺,她是不是看見九頭狼了,怎麼瞅著她的目光一片狼光發綠?
「妳有麻沸散?」出聲的是先前臉色發白,現因傷口發炎身子發熱而面色轉紅的孤傲男子。
「咳!有麻、麻沸散很奇怪嗎?不是到處都買得到?」麻沸散等同于現代的麻醉藥,她試了幾回才調出適當的分量。
很會背書的佟若善當真有過目不忘的天分,十歲那年外公給她一本厚重的《中醫方劑精選集》,她斷斷續續背了一個月就把一千劑藥方給背熟了,直到十數年後還能粗略背出。
來到古代後,她發現她的記憶力較之前又強了些,已經被遺忘許久的藥方又從記憶深處被挖了出來,她如看一本書般的倒背如流,稍做整理後腦中有如藏了一本中醫藥典。
但是她很清楚這種事對她而言並非好事,即使是一般的仕紳名流,若是身懷生財的寶物,恐怕還沒等到發財就先被毀家滅門了,畢竟有太多人想去搶這筆天上掉下來的財富,尤其她還是個年少的姑娘家,既無家族支撐,又無絕世武學傍身,若真把一身驚人的醫術亮出去,說不定贊譽未到毀謗先至,還有可能會被當成惑世妖女活活燒死,連骨頭也不留下。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她才不想讓自個兒走向早亡的命數,總是盡可能活得低調。
「妳到哪里買到的,妳說說看。」莫不破的兩只虎目睜得老大,口氣顯得相當不滿。
「藥鋪呀!你到藥鋪配藥,店主自然就會給你。」佟若善圓睜著翦翦水眸,一臉很無辜的模樣。
「藥方呢?」莫不破伸手討要藥方。
「不知道。」佟若善沒好氣的瞅他一眼,這人是土匪嗎?強取豪奪的。
「妳……」莫不破掄起拳頭,高挺的身子往前一站,作勢要打人。
但事實上他是不打女人的,他只是做做樣子嚇唬嚇唬膽小的人,以往用這招十分有效,十個有八個跪地求饒,另外兩個則是嚇得兩眼翻白,口吐白沫。
可惜這次他遇到的是連膽子也敢摘掉的女英豪,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做出趕人的手勢。「他的腿到底要不要治?不治我要回那邊把茶喝完,剛炒菁的新茶可不能浪費了。」百年老茶樹的茶葉不苦不澀,女敕芽摘下來口里嚼是甜的,制成茶葉有股自然天成的清甜,若再用跑虎山的清泉煮沸泡茶,味道更清冽了,口齒留香。
「治!」九張嘴同時一吼。
佟若善抬眸環視了九座山一樣的男人,眼皮抖都不抖一下,點了其中一人。「你,到我的驢車上取來這麼大的藥箱。」她比了比大小,驢車的空間有限,一眼就能瞧見。
「我?」眉尾有道不明顯刀疤的男人抖了抖眉毛,好像不敢相信她像使喚小廝似的指使他做事。
「你飯吃得比人家少嗎?連個小箱子也拿不動。」她沒好氣的道。不過是一群兵痞子,派頭卻一個比一個大。
「誰說我拿不動,妳這個臭丫頭!」他十三歲就砍下蠻子的腦袋,誰敢說他是四肢不動的飯桶!
「好了,周藏七,快去拿小泵娘的藥箱,老大等著治傷。」莫不破正經起臉色道。
麻沸散呀!兄弟,有那玩意兒咱們能少受多少罪。
在戰場上廝殺誰能不挨刀,或多或少都有幾道刀疤劍痕,嚴重的命都丟了半條,而且治療的過程中,不怕傷好不了,而是那挖肉拔箭、去腐切骨的痛,比被人砍一刀還要疼上幾倍。
他們都听過麻沸散,華佗聖藥,但誰真正見識過,只當做一則傳說,畢竟世上哪有抹上就不感覺到痛的藥。
可是這個不及男人肩高的小泵娘說了,還有兩個選擇可以挑,她的醫術到底有多高明,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想親自瞧瞧,他們也想危急時有人救助。
「好,我去拿,妳等著。」周藏七面容凶惡的撂下話。
一會兒,他拿回一只漆白的花梨木方匣,不大,兩尺見方,寬約五寸,方匣正中央漆了十字的朱漆。
佟若善接過匣子便往地上一放,她蹲了下來將方匣蓋子打開,縴縴素手潔白如玉的往上一提,幾個大男人驟然瞪大眼。
經過改造的匣子里別有玄機,一直拉直便成了高一尺的三層櫃子,第一層放的是奇形怪狀的刀具,有大有小、有方有鉤,還有像筷子的夾子,細長的小剪子;第二層則是一粒粒搓圓的棉球和剪成方塊狀的紗布、成捆的紗帶、一瓶烈酒、一瓶不知何物的水,還有幾片削成板狀的竹片,兩、三瓶味道奇特的藥水,還有膏狀黏物;最下面一層則一目了然,無非是一些形狀各異的瓶瓶罐罐,有葫蘆形、有圓肚形、有長頸形、有南瓜形,一看就知道是放藥的,林林總總算來共有二十幾瓶。
「把他的褲子撕開,露開受傷部位,我要先看他傷得如何。」佟若善是腦神經外科名醫,不是一般外傷外科,看個小外傷簡直是侮辱她的專業,她只好不斷在心里說服自己不要在意。
一名皮膚黝黑的男人看了受傷的男子一眼,待受傷男子點頭示意後,這才蹲,雙手一用力,將已經用刀挑開的褲管撕得更開,露出白花花的大腿,以及已經發黑生腐的傷處。
「你這傷起碼傷了十來天,沒找大夫看過嗎?」他是不要命了,還是逞英雄,再延誤治療真的要截肢了。
「看了,軍醫。」原本更嚴重。
惜字如金的男子目露冷光,盯著在他腿上東瞧西瞧的小丫頭,眉頭微皺地看著她從匣子側邊抽出類似皮套的東西,手法利落地往蔥白五指一套,彷佛在手上多了一層薄皮。
「不要看了,這很貴,我要弄這一雙不容易,別看到好東西就打主意,我不會給的。」佟若善馬上道。在現代隨便買都有的手套,她用了十來頭豬的腸子才弄出三雙,她還舍不得丟,回收用烈酒浸泡再重復使用,反正用到的機會並不多。
她完全沒想到在這次的手術後,她日後會接到更多更艱險的救急手術,而在她看來十分難成事的消毒手套,在某人的一聲令下,成箱成箱的送來,堆積如山,教人傻眼。
男子微微挑眉,那種東西她就覺得貴?看來這丫頭沒看過真正上等的好物。「妳要如何治傷?」
她先看了看,以指伸入傷口探探深淺,不意外的模到一硬物。「你有截箭頭的倒鉤扎在肉里沒拔出來,卡在腿骨位置,造成你的皮肉潰爛,無法愈合,我的方式是把腿肉切開,取出倒鉤,削掉腐肉再縫合,你有建議可以下刀前提,我一向尊重傷員的意見。」
「尊重個屁,妳分明是見死不救!」周藏七個性直,最見不慣婆婆媽媽、盡說廢話的人。
「好,那你來動手。」佟若善冷眼一掃,周藏七立即縮頸往後一退,確定沒人干擾後,她才又轉回頭對受傷的男子道︰「先清洗傷口,把傷處完全露出來我才好動刀,這會很痛,你先忍一下。」嗯,更正一下,是非常痛。
「不是有麻沸散?」男子利眸一閃。
「沒有。」
「沒有是什麼意思?」男子的嗓音一沉。
「沒有藥材呀!誰會隨身準備一包麻沸散。」
其實她有,由湯劑研制成粉狀,撒在傷口上便能局部麻醉,可她不甘願呀!她每制一種藥都費盡千辛萬苦,還要從日常家用節省下來,有的藥材可不便宜,做成的成藥才那麼一點點,用完了就沒了,而她不想整日埋頭制藥,把自己搞得一身難聞的藥味。
說穿了她就是懶,她自認是醫師而不是制藥師,藥夠用就好,無需整天埋首其中,攸關個人驕傲。
「也就是說,妳手上有麻沸散的藥方?」只是湊不齊藥材?
佟若善突地將半瓶鹽水往傷處倒,十分愉快地听見某個人的痛呼聲。「我說過有點疼。」
「不是只有一點吧!」男子冷瞪著她。
「沒听過良藥苦口嗎?你這條腿還能感覺到痛楚算是幸運了,若是三天內沒治,你就該和它告別了。」佟若善說得實際。
「妳是故意的。」他很肯定。
「是又如何?你可以不讓我治。」又不是她求他,保不保得住腿是他的事,與她無關。
男子抿著嘴,目光冷冽如刃。「妳要是沒治好,妳會知道後果。」
佟若善這下子不免也來了氣,他居然敢威脅她,當她是嚇大的嗎?「那我要不要順便把你毒死,免得你事後翻臉不認人,把我砍成碎片?」
「妳敢──」
「敢下毒就要妳的命!」
「妳敢下毒……」
「妳好大的膽子……」
「在爺的面前也敢毒害邊關大將──」
受傷男子沉下臉還沒開口,圍在他四周的眾男便紛紛發怒,把眼珠子瞠到最大瞪著她。
「你們很吵,到底治不治?」佟若善一臉他們再吵她就抽手的神情。
幾個在戰場上沖鋒陷陣、殺敵無數的大男人,立刻憋屈地吼出一個字,「治!」
「很好,誰再發出一個音我就不治了,包括你,大塊頭。」在治療過程中,大夫最大。
幾個大男人的幾張嘴閉得死緊,只能憤憤的瞪著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里的小丫頭片子,莫名有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委屈。
「刑劍天。」
佟若善用棉球擦拭傷口的手一頓,又繼續動作。「你不用告訴我你的名字,今日一別再無相見日,你不認識我,我沒見過你,我們是茫茫人海中兩顆小小的米粒……
「還有,我很窮,買不起金針,只能用銀針代替,你還是會感覺到痛,但我相信在戰場上刀里來劍里去的你應該忍得住,你要切記一件事,不要跟我說話讓我分心,我必須在兩刻鐘內拔鉤、清創和縫合,若是時間耽擱過久,你的氣脈會堵住,以後就算治好了也會行動不便。」說完,她朝方匣下方一旋轉,匣內另有機關,露出一排長短粗細不一、排列整齊的銀針。
她的雙手不抖不顫地依照穴位,分次將銀針插入傷口的四周,整整十八根銀針巍巍抖顫。
別說是插在身上,光用看的就夠驚心動魄了,幾個殺敵如砍瓜的將領在看到她插完十八根銀針後,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心中不禁微微發涼,上下滾動的喉頭欲吞難噎。
他們心里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這個丫頭不簡單。
當他們再看到她面不改色的下刀挖肉,刀法準確的挑出一小片箭鉤,接著手指穿梭如繡花般的剔除腐肉,已經有幾個人受不了沖到外頭去吐了,而她依舊神色如常的挑開血脈割肉。
看到這情景,堂堂七尺男兒也不免敬佩,小泵娘有過人勇氣,見到噴出的血肉居然不驚不懼。
「小姐,奴婢替妳擦汗。」
「嗯!」
小姐一應允,青桐立即取出繡有小雞啄米的手絹拭去小姐額頭冒出的薄汗,並小心地不遮住她的視線。
在確定腐肉全部清除後,佟若善從方匣最下層取出雪白瓷瓶,看得出來她很舍不得用,再三遲疑後才拉出瓶塞,只倒出一些些白色粉末在傷口上,然後趕緊收起來。
就在大家正要嘲笑她小家子氣時,令人難以置信的情況發生了——
藥粉撒在傷口處不久,原本還在冒血的傷處忽然止血了,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迅速由血紅肉色轉為正常肉色,發紅的皮肉逐漸消腫。
「那藥……」簡直是神藥!刑劍天也不禁瞪大了眼。
「我的。」佟若善把藥收好,兩手飛快地收回,縫了二十七針,用小剪刀剪斷縫線線頭,大功告成。
「我買。」刑劍天的腿完全沒有痛的感覺,他面容沉肅得令人不寒而栗,眼神有如利刃。
「兩百兩。」佟若善馬上開價,有錢不賺的是呆子。
其實成本價不到一兩,難在其中一味的三七難尋,一般的小藥鋪供應不起,她有幾畝藥田還做不了百兒千瓶,不過她敢這般開價也是看在物以稀為貴,在與敵人作戰時,最怕的不是一槍斃命,而是明明尚有生機卻因血流不止而亡,危急時刻能救命的藥都不是小事,說不定還能扭轉戰局。
「好。」刑劍天毫不猶豫的應道。
取下銀針後,佟若善一手接銀票,一手交藥,她實在不信任這批胡作非為的兵痞子。
針一拔,刑劍天才感覺到割肉的痛楚襲來,惹得他眉頭一皺,但還在他能接受的範圍,而且比起先前真的好多了。「還有麻沸散……」
佟若善伸出玉指輕輕搖了搖。「做人不要太貪心。」
「軍隊需要它,成千上萬的兵士需要它。」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能放任本國將士活活痛死。
她收拾好藥箱,將消毒手套月兌下,用一塊不透水的油布包住,避免接觸污染。「看在你爽快付銀子的分上,我送你十片消炎片,一次兩片,每日早、中、晚各一,用溫水送服,服藥期間不能飲酒和茶。」
「多謝。」刑劍天收下藥片,感謝道。
「不用客氣,二十兩。」親兄弟都要明算賬了,何況是萍水相逢。
「二十兩?」
「看病不用診金嗎?」佟若善一雙明眸瞅著他,彷佛在用眼神問他︰你想賴賬嗎?
「莫不破,給。」值得!
「是,我給。」莫不破也服了,銀子給得干脆。這丫頭明明還未長開,精致的五官猶帶三分稚氣,可醫術驚人的好,教人不由得驚嘆。
「以後受傷別找我,我不是大夫。」她真怕他們找上門。
佟若善之所以當不成中醫師,主要是望問聞切,她怎麼樣也學不會切診,能拿手術刀的手切不出細弱的游絲,十次切脈錯七次,連對她期許甚高的外公也不許她庸醫誤人,脈都診不準,如何開藥?所以她才改朝西醫發展,做了個頂尖的外科醫生,不讓外公再一次失望。
***
「小姐,雨停了。」天色已晚,他們還要趕夜路嗎?可是看看一屋子的臭男人,青桐表情嫌棄的皺起鼻頭,她寧可和小姐在驢車上過夜,也不願意和他們同處一室。
「走吧,我們到雲空大師那里打擾一夜。」睡廟里好過在破道觀打地鋪,佟若善金貴的身子受不住。
吃了消炎片小有困意的刑劍天听到雲空大師的名號,忽地睜開一絲眼縫,若有所思的打量正讓丫鬟系上披風帶子的嬌小身影。
青桐突然想到什麼,問道︰「小姐,妳打開豬的肚皮又把牠的腸子塞回去時,豬不痛嗎?」那時候她只听到豬哼哧哼哧的叫著,也不曉得豬究竟是什麼感覺。
佟若善無限慈悲地看了她一眼。「等妳當了豬就曉得了。」
「小姐,奴婢不是豬。」
主僕兩人邊說邊在老炭頭的護持下走出道觀。
她不是豬,難道他們的將軍就是?
好幾雙眼同時看向刑劍天,有人在憋笑,有人漲紅了臉,有人投以同情的眼神。
「老大,你有沒有一種被騙的感覺?」不怕死的莫不破朝刑劍天擠眉弄眼,調笑的問道。
他們當初听丫鬟說得煞有其事,以為被小泵娘開腸剖肚的是人,沒想到居然是頭豬,那不就表示令北蠻聞風喪膽的漠北將軍被人當頭豬來醫治?
「滾──」刑劍天沒好氣的低吼一聲。
刀懸在脖子上的莫不破仍舊嘻皮笑臉的。「是,小的就滾,將軍要我往哪滾,滾到那位持刀不手軟的小娘子懷里如何?小泵娘長得白白淨淨的,十分賞心悅目。」
「滿地打滾最適合你。」刑劍天目光一沉,二話不說抬起未受傷的腿,毫不留情地朝他月復部一踢。
「哎呀!將軍,小心你的腿!不是大夫的大夫娘子說你的腿三天內不能使勁,要不然縫好的傷口又要裂開了。」莫不破馬上正了正臉色,收起一貫的嘻笑神情,擔憂的提醒道。
「你不惹將軍動怒不就沒事了?你這張不吐象牙的狗嘴怎麼哪里痛往哪里踩,人家小泵娘剛救了將軍的腿,你不知恩圖報還恩將仇報,滿嘴穢言,你還是人嗎?」性情耿直的燕無道重重地往莫不破背上一拍,力道大得足以重傷一頭牛。
「哎喲喂呀!輕點兒,你熊掌要將我拍扁不成?她拿了我二十兩的診金,難道我對她還不夠感激?」他一個月的軍餉也才十五兩。
連年打仗的大弘國並不富裕,年歲收能撥到邊疆軍士手中的更是少之又少,想發財的只能拚命攻打敵人城池,將敵人的物資和金銀財寶搶過來。
所以表面上看起來很窮的兵痞子,其實個個富得流油,階級越高分得越多,上繳到國庫的戰利品是他們分剩下的,但是也相當可觀,不留人話柄,朝廷官員也無從彈劾,只知邊境困苦。
不過窮的是底下的兵士,他們的薪餉真的不多,剛好夠養家活口,一旦不幸殉國了,由朝廷撥下的撫恤金更是少得可憐,加上層層剝削,遺眷能拿到的還不夠一年的口糧,一家子只能等著餓死。
幸好這些高階將領在京城大都是出身名門世家的子弟,對銀子一事並不看重,往往將所得的封賞分給下屬,尤其是為國犧牲的將士,一向從優處理,戰友間互相照顧其家眷。
每上一次戰場就有可能回不來,要有命在才能痛快的花銀子,否則左攬金右摟銀也只有干瞪眼的分。
「你認為不值?」刑劍天反問道。二十兩他還覺得小泵娘虧了。
「和春堂」的大夫一出診,醫術不怎麼樣卻敢開高價,看準了公侯將相銀子多,一入大戶人家,最少要五十兩,這還不包括人蔘、鹿耳一堆的高貴藥價。
莫不破想都沒想就搖搖頭。「值,我沒見過下刀像她那麼穩的,她不驚不懼,彷佛面對的不是一個受傷的男人,而是在賞花作畫,悠然自得的刀隨手落。」
簡直是神乎奇技,無人能及,那一手刀路教人嘆為觀止,哪一天他傷了,也寧願找她醫治,而非粗手粗腳的軍醫。
「還有她的藥,你們看將軍的腿原本還在滲血,可是她的藥粉一撒上,傷口的血立即止住了,你們想,此藥若是用在戰場上,我們會減少多少傷亡。」周藏七惦記的是止血聖品,他貪婪地盯著將軍手上僅有的一瓶。
其實不只是他,在場的男人都想索要,可是刑劍天卻將雲白瓷瓶收入壞里,掩住眾人渴望的目光。
「將軍,我們要不要派人跟著她?」莫不破問道,也許日後還用得上她。
沒有一個不對醫術精湛的小泵娘出身感到好奇,更有熱切的探究,看她的言行談吐,衣著打扮無一不出自大家,哪家的千金小姐允許她學醫,對家風而言並不光彩。
「你們沒發現嗎?」刑劍天銳利的目光看了眾人一眼。
「發現什麼?」莫不破不解的問道。
刑劍天墨瞳低垂,略帶深意。「她身邊的車夫身懷絕技,武功不在我們之下,若是單打獨斗,能贏他的人不多。」連他都要斟酌斟酌,先探探底。
「將軍,你說一個車夫功夫比你高?」這是開玩笑吧,將軍的九斬回龍刀舉世無雙,無人能敵。
「不一定,要比過才知道。」刑劍天的雙瞳迸出銳色。
「那藥我們還要不要?才一瓶不夠我們分,她那里應該還有。」救命的藥怎麼也不算貴,兩百兩他還買得起。
周藏七的心語是大家的心聲,見識過白色粉末的止血效果,人人都想有一瓶救急。
「還有麻沸散。」不知是誰又提了一句。
「對,麻沸散,那太重要了,老子每回一受傷就痛得要命,手沒輕重的軍醫又當我是死人般的醫治,真是痛上加痛,痛到想干脆死了算了。」
燕無道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在血海中打出來的戰功,哪一個人身上沒留幾道疤,他們悍不畏死,奮勇迎刀,可是誰也忘不了受傷後的醫治,那才是真正的活受罪。
誰不希望傷快點好,最好有一抹就痊愈的神藥,但世上哪有這種藥,只好退而求其次,好得快是唯一的要求。
「老大,讓我去追蹤,我的輕功最好,不易被發覺。」自告奮勇的莫不破有些迫不及待,滿臉興奮。
「不用。」刑劍天丟出攀鉤,一把勾住他的後領,稍稍一使力便將腿往外衡的家伙勾回來。
「老大,千載難逢的機會呀!難道你要白白讓她走了?」那是神醫耶!他從不曉得傷口還能用縫的。
「我說不必就不必。」刑劍天的言下之意就是,大家不用多說了,他自有主張。
「你真要錯過這種奇才?」莫不破心里急呀,唯恐驢車走遠了,想要追人就來不及了。
「她是個姑娘家。」刑劍天沉聲道。
女人在軍中只有一個去處,紅帳,也就是供軍士泄欲的地方。
「姑娘家就不能為國效力嗎?何況我們要的是她的藥和醫術,如果她肯教……」將會造福無數兵士。
刑劍天被胡子掩住的嘴往上一勾。「你方才沒听見她說了什麼嗎?你們一個個全把耳朵扔在糞坑里了是不是?」
啊!小泵娘說了什麼,怎麼不記得了?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的注意全放在小泵娘持刀的手上,敬佩她的大膽之余,還不忘感慨她的手長得真好,瑩白晶潤,彷佛精雕細琢的白玉。
「雲空大師。」刑劍天好心提醒道。
「雲空大師?雲空大師……啊!天懸寺!」莫不破最先反應過來。
天懸寺蓋在懸崖峭壁,歷經五百年而不衰。
「沒錯,她提到要雲空那里供宿。」人就在那兒,有必要跟嗎?小兔兒回巢,不費吹灰之力。
莫不破嘿嘿賊笑。「小泵娘居然也跟雲空大師頗有緣分,看來真的不必急呀!」
雲空大師出家前是莫不破的叔公,有妻有子卻看破紅塵,遁入佛門一解一身桎梏,精通佛理一心向佛,教人意外的是,他與刑劍天特別投緣,兩人一下棋是沒完沒了,曾經三天三夜沒離開棋桌,最後以和局收場。
雲空大師是世外高人,不輕易與人結緣,所以他的俗世友人曲指可數,即使是他的嫡親子嗣,他說不見就不見,無論他們如何苦苦哀求,他心在三界之外不問俗事。
唯獨有兩人只要他在寺中便會接見,一是刑劍天,一是佟若善,此兩人在他心中堪稱尚且談得來的小友。
「當務之急是聯絡上太子,讓他小心提防,朝中居然有官員通敵。」刑劍天擰著眉道。
私扣糧草是小事,泄露兵士布列圖才是致命大傷,他的人是來殺敵的,不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怕是不容易,太子那里有人監視著,想要和他搭上線不容易。」太困難了,如火中取栗,稍有不慎連自己也得賠進去,燕無道不免憂心忡忡,內賊猖狂,損及國本。
「找秦肅王吧,他進宮方便。」四皇子楚長留受封肅王,封地在富饒的秦、肅兩州。
周藏七的提議被刑劍天否定,「不,我直接面聖。」這才是斧底抽薪之法。
他們離開邊關並非私下行動,而是因為皇上召他們回京。
不提私扣糧草,不言軍餉短缺,不論是由誰押運,運到邊關的軍資和上頭發得沒有一次符合,押送官要貪,上層也要貪,沿途的縣城再模點油水,能夠讓兵士吃飽已經很不錯了,有力氣打仗城池就不會去,後方百姓得以安居樂業。
他要的是藥材和冬衣,這兩樣東西在邊關極度缺乏,糧食和軍餉他們可以去搶,在太行山附近有十來個土匪窩,再不濟還有北契和遼國的游兵,半年剿一回,就夠他們吃喝一年了。
「老大,皇上不會砍你頭吧?」莫不破擔心的問道。
刑劍天冷笑一聲。「我刑家一門忠烈,幾乎都交代在戰場上了,皇上還要趕盡殺絕嗎?」
刑家嫡出子系,除了刑劍天外再無第二人,其余皆是庶出和旁支,他三個叔公、他父親和兩個親叔,還有嫡親的大哥、二哥全死在蠻子的刀劍下,大房就剩下他和兩個走科舉的庶子,一個進翰林院當六品編修,一個在國子監就讀。
他們沒有武將的血性,也不喜打打殺殺,為了刑家留下一點點血脈,刑家家規中特別點明一條,庶子不從軍,若有一天嫡系血脈就此斷絕,庶子要負起傳衍責任。
「話不是這麼說,君心難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還不至于老眼昏花,放任太子和三皇子明爭暗斗,他不是逼你選邊嗎?」要是選錯邊,後果堪慮。
朝廷現有兩派,分別是先皇後所出的太子一派,以及由統御後宮的儀貴妃所出的三皇子一派,繼後所出的九皇子今年才九歲,根本無力與眾位成年的兄長爭逐,不在考慮內。
其實刑劍天更看好行事果決的四皇子,也就是秦肅王楚長留,但他對那個位置沒有興趣,與其妻鶼鰈情深,成親數年未納妾,夫妻倆僅一子一女,令貞太妃十分不滿。
貞太妃是秦肅王的生母,先帝的婕妤,目前還住在宮中與太後作伴,並未隨兒子的開府而離宮。
不過也有人說因為秦肅王不肯听她的意思娶她娘家輔國公府的外甥女,非要和她唱反調迎入一名民間女子,還把她所賜的兩名側妃和四名美女退回,所以她和兒子賭氣,揚言他不廣納妻妾便不同住一處,讓全天下人笑他不孝,不事親娘。
但是氣歸氣,這法子有用嗎?
貞太妃被自個兒的意氣困住了,有點下不了台,上頭沒個婆婆管東管西,指手畫腳,肅王妃不知過得多清心,她巴不得貞太妃不要來,免得壞了他們一家四口和和樂樂的好日子。
「不,皇上他在看臣子的忠心,忠臣、直臣才是皇上要的,我們明面上兩邊都不攪和,看他們斗得你死我活。」皇上不會真的撒手不理,必要時還是會出手。
文人重氣節,武將重血性,文能定國,但要所有人都乖乖听話,唯有武力制裁方為正道。
皇上在此時召刑劍天眾人入京,就是要確定他們的兵權仍是效力于天子,而非偏向其他皇子,皇上要掌控軍權,不讓兵禍為患,是自己的人,皇上才能放心的用。
「對了,老大,皇上會不會突然來個賜婚?他這些年老是叨念著你尚未成婚,前頭三個嫂子都沒福氣……噢!周藏七,你干麼踢我?」莫不破不滿的瞪向周藏七,偷襲非好漢,好膽來過過招。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怎麼老往人家的心窩戳,你忘了那幾位的下場嗎?」誰家的閨女敢嫁啊?
「呃,這個……」莫不破頓時啞然,不敢再提。